趙老師原本只想在家裏自己置辦一桌飯,叫幾個學生來家裏聚聚,但架不住學生們快手快腳地訂好了酒店,等到了日子,直接就把老太太架了過去。

    池以歌拎着蛋糕在服務員的指引下來到包廂的時候,圓桌上已經圍坐了好些人,門甫一開,衆人的目光就齊齊凝聚在了池以歌身上。

    池以歌抿了抿脣,朝着坐在最中間的趙老師走了過去,把手機拎着的蛋糕盒放在圓桌上,輕輕擁抱了一下這位白了頭髮的老太太,“老師,祝您生日快樂。”

    趙老師比她記憶裏更瘦了些,臉上的皺紋裏都浸着笑意,她是位很負責任的老教師了,平時像個體貼的長輩,對上學業的問題就恨不得把他們按死在書桌上。無論是學生的學習還是生活,她都是一把抓,讓許多同學又愛又怕。

    池以歌還記得她念高中的時候,趙老師兇得厲害,班上幾乎每一個學生都被她抓去辦公室訓過,一張卷子發下來,趙老師在臺上講過一遍,還要叫他們站到講臺邊上重新做給她看,直到確認他們都掌握了纔算過關。雖說大家都知道趙老師是爲了他們好,但他們還是忍不住怵她怵得厲害,見了趙老師就像老鼠見了貓。

    或許是歲月給時光加上了一層厚厚的濾鏡,她現在再看這位班主任老師,怎麼看都覺得這是位和藹的老太太。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後背,拉着她的手不放,原本坐在趙老師旁邊的男人站起來挪了個座,好讓她能坐在趙老師旁邊,“得得得,難怪人家都說遠香近臭呢,以歌一回國啊,咱們趙老師看她就跟看寶兒似的,眼睛裏是容不下咱嘍。”

    趙老師故意板起臉來道:“是啊是啊,以歌畢業這麼多年了,還那麼水嫩嫩的,穿上校服跟我學校都沒問題,哪像你,都老菜幫子一個了,去了學校也只會被當成學生家長。”

    “老菜幫子”捂着胸口,擺出心碎的表情,坐到一邊去和男人們說話去了。

    “以你從前模擬考的成績,按照當年的分數線,原本也可以上個985院校了,要不是”趙老師握着池以歌的手,眼裏流露處一點可惜的神色。

    池以歌笑了笑,“我現在也很好呀,我在國外這幾年學到了很多東西呢,對了老師,我還給您帶了生日蛋糕。”

    “本來這一大桌的菜就夠你們破費了,你還花這個錢做什麼。”

    “沒關係,這是我自己的手藝,老師您待會兒嚐嚐味道好不好,要是不好喫的話,您也不許說出來。”池以歌眨了眨眼睛,“我也要面子的嘛,您偷偷告訴我就好啦。”

    “你呀你呀,咱們班上的一個個,就你,說起話來還那麼孩子氣。”趙老師說着嫌棄的話,眼裏卻是高興的,她拆開蛋糕盒上的絲帶,裏邊的蛋糕不是她想象中那種時髦的款式,而是她所熟悉的老式花樣,“以歌有心了,老師謝謝你啊。”

    有個時髦打扮的女人拿着手機湊過來,本想給蛋糕拍拍照,一見這蛋糕的樣子,撇撇嘴又坐了回去,“池以歌,我還以爲你國外待這麼久,做出來的東西有多稀罕呢,這樣的蛋糕,我家小區的麪包店都不愛賣了,也只有那些老人家纔會去買買,還值得你眼巴巴地做了帶過來。”

    趙老師的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顯然聽了這話不大快活。

    坐在她邊上的女人拿胳膊肘杵了她一下,“又不是給你喫的,老師喜歡就好了,你少說兩句吧。”

    她說着就拿起桌上的空杯倒上果酒遞過去,“以歌以歌,那麼久沒見了,咱們喝一杯唄。”

    池以歌接了酒杯,還沒來得及喝下,包廂門被再一次推開,男人穿着最簡單的襯衫西褲,他中學時的囂張不遜隨着時光沉澱成了沉穩可靠的氣勢,但依然是很英俊的面孔,站在一幫老同學裏,他總是耀眼。

    那位“老菜幫子”畢業後應該混得不錯,無論在哪裏都如魚得水的,見季錚來了,他也走上前去跟人打招呼,“前兩回叫你,你都沒來,這回總算是有時間啦。”

    季錚嗯了一聲。

    “老徐啊,瞧你這話說得,池以歌來了,他們倆一對兒的,季錚肯定也得來啊。”

    “說得對說得對,我差點把這關係給忘了,來來來,給池以歌旁邊空個位置出來,讓季錚坐着。”

    池以歌的手捏着酒杯,季錚沒有反駁,從善如流地坐在了她旁邊的位置上。

    他在警局頂着顧問的名頭,做着側寫師的工作,參與過不少離奇的案子,就連南市公安大學都請他去做講師,給專業裏的學生傳授經驗,大多老同學都對他這些經歷很感興趣,好不容易逮着真人了,當然得好好滿足一下好奇心。

    季錚說話不多,除了一些不方便說的問題,也大概跟他們講了講,聽得池以歌也很沉浸其中,她原本以爲,按照季錚的脾氣,大約是不怎麼樂意跟人寒暄這些的。

    池以歌聽得認真,突然一筷子嫩嫩的東坡肉就落到了她碟子上。

    池以歌一愣,轉頭向邊上看去,季錚正平靜得將筷子收回,就好像剛纔給她夾菜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她猶豫了一下,這時候無論是避着不喫還是把肉給他夾回去,都顯得太刻意了些。

    而且雖說夾菜的人不是好人,但這塊肉畢竟是塊好肉啊。

    池以歌在心裏默唸着,不可以浪費糧食,東坡肉無辜,就揮動着筷子把東坡肉送進了嘴裏。

    這家酒店別的菜不說,東坡肉做得還是很好的。

    鮮亮紅潤的東坡肉被擱在竹製的碗裏,下面枕着翠綠的葉子,更襯出肉的色澤,像是一方盈亮的紅瑪瑙。

    肉被酒店的大廚煮得透透的,筷子戳進去,盈潤的肉塊一抖一抖的,濃郁的湯汁都被燜進了肉裏,入味至極。豬肉選的半肥半瘦,肉被燉得酥爛,入口肥而不膩,瘦而不柴,就算是肥肉的地方也不會讓人覺得難以下嚥,軟糯的肉塊在嘴裏嚼開,口中盡是醬香,甜鹹也被掌握得剛剛好,讓人喫起來回味無窮。

    池以歌在國外這幾年受夠了改良式中餐的荼毒,喫到這樣地道的美食,她甚至產生了一種去酒店後廚找大廚偷師的衝動。

    她喫到喜歡的東西,一雙笑眼便彎了起來,腦袋一點一點地,看得季錚脣角微揚,要不是知道一定會被打手,他真想現在就去摸一摸她的腦袋。

    池以歌戀戀不捨地把嘴裏的肉嚥下去,下一筷子就被送到了她碟子裏。緊接着就是第二筷,第三筷

    池以歌嘴角一抽,他這個樣子,是想把整塊東坡肉都送到她嘴裏嗎。

    那讓桌上其他人喫什麼去,其他人都已經在看他們了啊。

    池以歌捂着嘴乾咳一聲,同時偏過頭去狠狠瞪了他一眼。

    季錚接收到她的眼神,只好把筷子收了回去,看樣子,似乎還有些遺憾。

    他們這點小動作悉數落進了趙老師眼裏,老太太笑着拍拍池以歌的胳膊,“這麼久了,你們兩個還是那麼好,我看着就放心了。”

    “這臭小子,我教了他三年,還能不清楚他那點歪歪腸子麼。”趙老師回想起季錚送他的那份禮,實在是又好氣又好笑,“也只有你啊,能管得住他嘍。”

    老太太指了指坐在右邊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你還記不記得杜栢,之前讓咱們班搞一帶一學習,你的成績正好跟杜栢搭在一起,小子那張臉喲。”

    池以歌怔了怔,順着趙老師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坐在那邊的男人注意到她的目光,從容地笑了一下,朝她舉了下杯子。

    接着,他就與邊上的人繼續聊起天來。

    池以歌認識的杜栢,還是個很內向沉默的小少年,不過現在,經歷了大學和步入社會工作的錘鍊,他也與之前的模樣大不相同了。

    高中時,杜栢很少與周圍的同學說話,就是偶爾開口,也是一個字兩個字的往外吐,他說話有些結巴,雖然不是很嚴重,但還是能聽得出來,十多歲年紀的人,往往意識不到自己隨意而爲做的事會對另一個人帶來怎麼樣的傷害,只覺得學他磕磕巴巴的口音好玩兒,哪怕是當着正主的面,也不好避諱。

    杜栢就算想跟他們爭,但他着急爭辯起來,反而引得同學們笑得更厲害,一來二去的,他索性就不愛說話了,就連學習上,也不怎麼提得起勁來。池以歌給他講題,他聽是聽了,下回照錯不誤。

    夏天天熱,學校又不給開空調,池以歌剛換完的座位離得電扇老遠,壓根兒吹不到風,她拿本子用力扇着風,也熱出了一身燥氣。偏偏這個檔口,還有同學湊到他們跟前來逗樂似的學杜栢說話,聽得池以歌氣不打一處來,當即把對方從頭到腳貶了一通,那人說不過她,想動拳頭吧,池以歌后邊又有季錚凶神惡煞地站着,就是十個他都打不過,只好灰溜溜地跑了。

    池以歌趕走了搗亂鬼,又重新坐下給杜栢講題,好在這回杜栢終於不再是塊石頭,多少聽進去了點,第二回小測驗上的成績不錯,他自己也挺高興的,聽見池以歌中午和聞溪說起水果喫完了,當天晚自習就往她桌上放了個又紅又圓的大蘋果。

    池以歌自覺沒白費苦心,還沒等她從爲人師表的成就感中回味過來,就對上了後排渾身泛着酸氣的季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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