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毀了一雙繡鞋
馬車裏,寶瓶咬着嘴脣開始脫鞋。
容鈺仰頭勸她:“你莫下來了,在馬車裏等我便是”,又吩咐車伕:“你也自去喫些東西”。
然後,她笑着看向邵北城,說:“邵公子,請”
女童笑容明媚,彷彿並不在意她已然髒污的裙角、鞋底,也不介意喫飯的人們投向她的複雜眼神。
邵北城心裏突然生出悔意。
猶疑不決乃是用兵大忌,他自小學的是落子不悔,極少有後悔的時候。
可此時,他的確後悔了。
她心思再多,也不過是個八歲的孩子。
一頓飯而已,他實在不該與她較真。
邵北城下定決心,對容鈺說:“走吧,去你想去的地方喫飯。”
容鈺仔細地看了看邵北城的臉色,心念一轉,指了指棚屋對面的一個麪攤,說:“既來了,何必再換地方不過小女想對公子說幾句話,那麪攤比這邊清淨些,去那裏可好”
邵北城點頭道:“好。”
麪攤主端上一碗紅燒羊肉面、一碗清湯雞蛋麪。
容鈺拿起筷子,把自己碗裏的荷包蛋夾到了羊肉面裏。
邵北城問她:“你不喜歡喫雞蛋,爲什麼點雞蛋麪”
容鈺搖了搖頭,笑着看向邵北城:“我喜歡喫荷包蛋。”
“邵公子,今天的事情”
“沒有事先與您家中的長輩商量好,我便擅自用邵家的名義行事,這樣不對,也不合規矩”
“但我別無他法。”
容鈺懇切地看向邵北城:“三公子,如果我不用這樣的方法,家姐必然是嫁不進邵家的,對吧”
“家姐的嫁妝過於豐厚,若她嫁進邵家,將來或許會有損邵家清譽,您家中的長輩們想到了這一層,卻沒有對容家說破”
“有個詞叫兵不厭詐,您自然是磊落君子,可將來有一天您率軍與敵對壘時,想來也會周密謀劃”
容鈺眼眶微紅:“所以,這世上不是隻有我一個人耍心機、玩手段,您實在不必這般反感我。”
“就像我今天想請您喫頓可心的飯,就像我把荷包蛋給您,我給你的必然都是好的。”
“這便是我對你的誠心”
“邵公子,我今日出門時恰遇上了你,最後把你牽扯進捐錢一事,實在抱歉,絕非是我有心算計。”
“你或許不信,但無論我有多少算計,也絕不會算計你。”
無論我有多少算計,也絕不會算計你
女童神情真摯,邵北城難以辨明她究竟是真心還是做戲。
他別開視線、不再看她,拿起筷子把荷包蛋夾回清湯麪裏,說:“這回的事情說到底總歸是邵家對不住容大小姐。”
“我家中長輩那裏,今日之事我會一力承擔,邵家不會不管容大小姐的清譽。”
容鈺點了點頭:“多謝邵公子”,又對攤主說,“店家,加一份外帶的蔥油拌麪”,然後想了想,拿起筷子、開始吃麪。
貴女喫飯自有一套講究的做派,可她想到邵北城對她做戲已然心生反感,便有意拋下那套做派,自在隨意地喫着面。
她自在吃麪的樣子
邵北城見了,很是意外。
女童喫得心滿意足。
彷彿她喫的不是一碗普通的清湯麪,而是什麼難得的珍饈佳餚。
他想到她平時工於心計、儀態端莊的樣子,再看她這會兒吃麪的樣子
這纔是一個孩子應有的樣子。
攤主端上用一節竹筒裝着的外帶蔥油拌麪,他見了容鈺吃麪的樣子、覺得有趣,笑道:“看小姐喫得這樣滿意,小人的心情也變得愉悅了。”
丟人了
容鈺放下筷子,略有些不好意思、道:“讓店家見笑了。”
正是如此。
邵北城看着容鈺,聲音依然冷淡:“把面喫完,莫要浪費。”
容鈺不願再惹得他不快,便拿起筷子、低頭吃麪,她沒有看到,此時邵北城看她的眼神已不再淡漠冷厲。
吃完麪後,邵北城拿出四十文銅錢遞給攤主,攤主卻堅持要返他十文銅錢:“公子,這位小姐的面不收錢,見她喫得這樣滿意,小人對自己的手藝也自信了許多”
邵北城不接攤主的錢:“吃麪怎能不給錢”
攤主仍執着地想把銅錢塞回邵北城手裏:“不收、不收公子您就把錢拿回去吧,小人還得趕緊給別的客人煮麪吶”
只是,邵北城有心不接,那攤主哪裏近得了他的身。
容鈺看了看邵北城,勸攤主道:“店家,我兄長是個倔脾氣,您便收下吧。”
“再說,若是您今日不肯收錢,我下回便不好意思來這裏吃麪了。”
攤主看了看容鈺,收起銅錢、道:“那小人便收下了,小姐以後一定要再來啊”
容鈺笑着點了點頭,走回馬車邊,先把外賣竹筒遞給寶瓶、說:“快趁熱喫”,然後爬上了馬車。
馬車在容府大門前停下。
戰戰兢兢的丁管事陪着臉色陰沉的容衡站在門口。
邵北城心裏閃過一個讓他詫異的念頭:不僅邵家不知情,連容侯爺也不知情
一個八歲的孩子,竟有膽量瞞着長輩把十萬兩黃金捐了出去
容衡僵着臉與邵北城見了禮,道:“三公子,今日我家中有些瑣事急需處理,招待不周,還請見諒”
邵北城回道:“侯爺客氣了”
容衡點了點頭,沉聲對容鈺道:“鈺姐兒,隨我進來”
容鈺笑着對邵北城行了禮,然後跟在容衡身後走進泰寧侯府。
邵北城看着她的背影。
依然是他記憶裏的高雅從容。
他突然理解了,她爲什麼能那樣從容地走在髒水裏、走在污濁的路面上
侯府的青磚石地面光潔平整,卻比那些路更難走。
邵北城騎上馬背、疾馳而去。
宸王府前,宸王妃親自把容瀅送到門口,看着她登上馬車後才轉身回府。
她回到王府後園後,丫鬟稟道:“前頭的小廝說,王爺用過飯後,聽聞您正與容二小姐賞書法,便直接進宮了。”
宸王妃點了點頭,神情愉悅。
那丫鬟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她的臉色,說:“娘娘,容二小姐風頭那樣足,英王、六皇子、馬世子引得那麼多人圍着她一人轉,也不知道她究竟安的什麼心思”
“不過,任她有再多心思,娘娘您也不必掛懷,咱們王爺心裏、眼裏都只有娘娘您一人”
宸王妃輕斥道:“越說越離譜”
丫鬟立即告罪認錯。
宸王妃冷眼看了看那丫鬟:“你一定要記牢了,多少禍事都是一張嘴惹出來的”
她頓了頓,又開口道:“不過,容二小姐心思的確深,我也看不透她要的究竟是什麼”
“但想來,她要的必然是能入得了她眼的”
宸王妃沒有再說下去,臉色微變。
逐漸駛遠的馬車裏,容瀅隨手把一本字帖遞給丫鬟寒露,然後拿出手帕,仔細地擦着手。
寒露小心地把字帖收好,笑着對容瀅說:“小姐,宸王妃娘娘對您真好,不僅主動幫您解圍,還贈您書帖”
容瀅沒有說話,繼續擦着手。
過了一會兒,她才停下來、對寒露說:“你覺得,這便是好”
似乎想到什麼,容瀅眼神漸冷,她把帕子扔給寒露,說:“燒了。”fl "jzwx123" 微x公號,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