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應道:“奴才已經按照您的吩咐,仔細叮囑了沈家綢緞莊的繡娘。”
“在最輕柔的絲綢上一針一線縫上天鵝絨,如是重疊三層,間隙填以西域長絨棉”
“以松鶴刻絲爲面”
“您的巧思、再加上沈家繡娘們的巧手,想來大內也不曾有過那樣輕柔禦寒的披風”
容瀅點了點頭:“披風到了務必拿給我查驗一遍”
“存放也要上心。”
“呈給太后娘娘的東西,萬萬不能出岔子”
穀雨應了是,她看着容瀅,豫了片刻後輕聲問道:“小姐,您當真已下定決心了”
“若您在元宵宮宴上獻上此禮,聖上必會注意到您”
“您,就再也無法回頭了”
回頭
容瀅看向飄忽不定的燭火。
第四年了
人死如燈滅,那個被她佔着身子的小姑娘已經死去四年了
無論前路如何黑暗崎嶇,她也絕不會回頭
就算豁出這條命,臨死前,她也要看着所有那些人,一個不少地以死謝罪
容瀅冷然看向穀雨:“以後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
正月初一後,容府每日仍陸續有賓客登門,容曄、小沈氏名下的鋪子掌櫃、田莊莊頭們亦紛紛登門,拜年的同時請示新一年的經營、播種事宜。
此外,還有府內下人們的差事微調、訂春衫等瑣事
小沈氏整日忙碌不已。
便多是容鈺看着遲哥兒。
上輩子,容鈺一直盼着能得個孩子卻至死未能如願,故而她如今照看遲哥兒時,打從心底溢出滿腔柔情
遲哥兒也十分親近她。
小沈氏見狀自是欣慰不已,閒暇之時,她偶爾對容鈺感慨:“你弟弟似乎遲鈍了些”
“曄哥兒如他這般年紀的時候,已開始識字了,可他至今連話也說不囫圇”
容鈺便勸小沈氏:“幼時晚慧些又有何妨多少人少時出衆,最後卻泯然衆人”
而容遲,他是大器晚成、德厚流光
說到“德厚流光”,爲了避開那神通廣大的批命僧人,容鈺特命寶壺自正月初一起便蹲守在二門、見了和尚登門立即報給她。
如此幾日,到了正月初十上午,寶壺一路小跑進東正院,氣喘吁吁地報道:“小姐、小姐,來了個和尚”
容鈺聞言立刻把遲哥兒塞給他的奶嬤嬤,帶着寶壺從東角門溜出了府
那嬤嬤:
至於禁足令
這日守着東角門的恰是新進府的護衛小戈
溜出府後,容鈺先帶着寶壺去邵府看了看容華,又與邵南煙說了許久悄悄話,商議邵南煙偷偷帶着她“回蘇州”一事
其後又與寶壺在街上晃了小半日,直到日暮黃昏,她估摸着那僧人決計已然離開了容府,這纔回府。
可她將將跳下租賃的馬車,便見一個身着黃袍、慈眉善目的白眉僧人站在東角門邊,含笑看向她
似乎是在等着她
容鈺默默嘆了口氣:當真是位高人
她大概要被他捉走了
惴惴不安了許多日,當這一刻真來臨了,容鈺反而逐漸鎮定下來。
她已活了一世,這小半年的稀奇境遇,無論是虛幻或真實,早些離開也好
但願下輩子,能投個好胎
容鈺定了定神,吩咐寶壺先進門,然後平靜地走到那僧人面前,對他行了一禮:“大師,小女與您又見面了”
那僧人看了她一會兒纔開口道:“遇到這樣的事情,卻仍有這般從容的氣度,真不愧是”
他沒有說全那句話,轉而道:“小姐,老衲等了您半日,只爲親口把您的命格說與您聽”
不是捉拿她,而是要告知她的命格
只是,那命格她已聽過一回了,至今記得清楚,故而並不好奇。
上輩子,那僧人說,“容府的景緻這樣好,若世上果真有鳳凰神鳥,恐怕也會爭相飛來。”
她如今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容鈺想了想,問那僧人道:“多謝大師仁心,累您久候,抱歉。”
“您從前爲小女家中姐妹們批的命格,小女至今銘記於心”
“小女冒昧請問大師,似我這般活着的,在佛祖眼裏是什麼呢”
僧人悲憫地看着她:“人活一世,乃是自然之理”
“可若有誰能經歷時光回溯、從頭再來,則是佛祖的悲憫”
“從前種種,不過是小姐您曾做過的一場殘夢罷了,今時今景,纔是您真切的人生。”
時光回溯、從頭再來
佛祖的悲憫
竟是這樣嗎
容鈺喃喃道:“大師,小女何德何能”
僧人搖了搖頭,道:“小姐,您的命格至爲尊貴,您的一生際遇干係重大”
“老衲便把這回的批語,仔細地說與小姐您聽”
“至於您是否能領會、又會如何抉擇,便無從卜算了”
僧人語氣認真:“老衲這回批的是,此地風水極好,在上古時或許便是傳說中鳳凰神鳥的巢穴,到了如今,容府的景緻亦極好,不僅引鳳回巢,還吸引了新的鳳凰前來”
引鳳回巢
新鳳凰前來
批語變了
容鈺不解地看向那僧人。
她重活一世、再回容府
大概便是那回巢的鳳。
那麼新鳳凰便是容瀅
可容瀅生來便是容府的小姐,她爲何是“新鳳凰”
僧人見容鈺疑惑不解,又開口道:“老衲再爲小姐開解幾句”
“從前的鳳凰雖回了巢,可千百年過去了,她已變了”
容鈺想着這句話:她已變了
她的確變了許多。
最顯著的一點是,她決心不再與容瀅相爭
高僧用這句話開解她,或許也是點撥她,兩鳳相爭、必有一傷,她爭不過,便不要再爭
容鈺再次對高僧行了一禮,笑道:“大師,小女已下定決心,此生再不與人相爭、唯願平順度日。”
可她似乎領會錯了
那僧人道:“不再相爭”
“您爲何會這麼想呢”
“這風水寶地,本便是那隻回巢的鳳凰的”
“若說不爭,新鳳凰纔是不應相爭的那個,說到底,這風水寶地與她並無關係。”
一切都是她的,與容瀅無關,容瀅不該與她爭
絕不會是這樣
一定是她聽錯了。
容鈺迷惑地看着高僧。
高僧嘆了口氣:“那些要緊的,您竟丁點兒也不記得了”
他伸手在容鈺的頭頂輕輕拍了三下,道:“回巢的鳳凰已經變了,老衲無法改變這天命”
“只盼着,您至少記起過往”
“至於您什麼時候才能想起來,便是天意了”
說完,便雙掌合十對容鈺行了一禮,打算道別。
批命
容鈺心裏一動,急急開口道:“大師,小女再冒昧相問”
“小女心中牽掛一人,請問大師可否爲他批一批命”
她尚未說出所問的是何人的命格,高僧已開口道:
“回巢的鳳凰果然已經變了”
“國公府邸,紫薇破軍。
金戈鐵馬,如玉佳眷。”
“若您願他安然無恙,他便會安然無恙”
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容鈺怔怔地看着高僧遠去的背影。
“金戈鐵馬”好理解
“如玉佳眷”是什麼意思
上輩子,邵北城年僅十八歲便戰死了,死時無妻無子。
以及,若她願他安然無恙、他便會安然無恙,又是什麼意思
她自然,真心實意地願他一世安然
想着想着,她心裏突然生出雀躍與希冀:
她不是精怪
邵北城亦或許不會短折而死
至於其餘的,再慢慢思索便是快看 "buding765" 威信公號,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