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乃是佛教在中原的發源之地,城內、外有諸多佛教各宗派的祖庭,以及“樊川八大寺”等大名鼎鼎的寺廟僧院。
高僧雲集。
僧侶們得悉桐城即將處理城外戰亡兵甲腐屍之事後,特意趕來念佛誦經、超度亡靈。
僧侶
容鈺心裏生出一個念頭。
她待到邵北城回府,見他神情鬆快,不復前幾日的凝重,便知他與她想到了一處。
或者說,不是他們想到了一處
而是,他早就想到了
容鈺便問邵北城:“可是將軍把高僧們請來桐城的”
邵北城笑着答道:“嗯”
“本有心瞞你幾日,待事情辦妥了再向你邀功”
“到底還是瞞不過你”
這樣親暱的對話
容鈺心裏生出些不自在。
她待邵北城,真心可昭日月。
只是,這真心裏沒有男女之情。
邵北城是熱血少年,她卻並非九歲女童。
她關心他、偏私他,以他爲傲,盼着他日日稱心、事事平順。
甚至,若有以命易命之法,她甘願用自己的命換他活着。
不輸這世上任何一個女子待情郎的心
唯獨,缺了男女情愛
而邵北城對她,卻是有情的
她也希望自己能熱忱地迴應他,一時卻難以辦到。
上輩子,她是神經大條的草包的時候,見了面容俊美的六皇子,又被容蓮吹了幾句“六皇子身份尊貴、品性高潔”之類的耳邊風,便被撥動春心,不顧臉面,主動追逐六皇子。
她追逐六皇子的時候,見了他總覺得自慚形穢;
被他嘲弄,心中雖酸澀,卻並不怪他,只怪自己做得不夠好;
後來,他說願意娶她,她欣喜若狂,滿懷着嬌羞、期待披上嫁衣
再後來,便是在寧王府枯守十年,熱血漸涼,搭進性命。
成了如今心如止水、波瀾不驚的性子。
容鈺仔細地看着邵北城。
樣貌、品行、才能、出身
樣樣都比六皇子更好
在她心裏,世上沒有比他更好的少年
偏偏,她春心難動
若他能娶她進門,定然要等三年孝期滿,最快也是在佑寧四年的年底。
佑寧五年,他就會戰死疆場
所以,哪怕她能嫁給他,他們也只有短短几個月做夫妻的緣分。
她會努力演出嬌羞、歡愉這些情緒
甚至拈酸喫醋
給他看
短短几個月,他大概不會察覺出異樣
否則,若是叫他得知,撥動他春心的人對他其實是沒有情意的,那麼,他會很難過吧
見容鈺一味看着他,邵北城問道:“你怎麼不說話”
容鈺回過神來。
他只有幾年陽壽了
她不想讓他帶着缺憾離開
縱然沒有“心動”,她也能讓他感受“情深”
容鈺含情脈脈地看向邵北城,含羞帶怯地嬌聲道:“將軍生得這樣好看,小女一時看失神了”
邵北城:
邵北城想,他還是低估了容鈺
飲酒那日,他被容鈺戲弄得面紅耳熱、手足無措
他是男子,又比容鈺年長,被她調戲,顏面上實在掛不住
便特意向下屬們隱晦地討教了一些此中關竅,又準備了幾日,纔有了今日這番狀似隨意的親暱話。
看她許久未開口,他還以爲,她是嬌羞、不知所措了
結果
這小胖妞,內心強大,臉皮也厚
小小年紀,宛如風月高手般,情話張口就來,也不知從哪裏學來的
桐城的官吏百姓、守將兵甲都靜靜地圍在四周。
二十一遍往生咒誦畢,兵甲們把早已備好的一桶桶火油潑上屍堆,然後,一位年長的高僧點燃火把、扔進屍堆,低聲嘆了句:“歸家去罷”
火勢竄起,熱度漸高,圍着的人羣逐漸散開。
忠烈殘身,逐漸被火焰吞噬
人們神情哀慟,卻都很平靜。
漢人多信神佛,故而焚屍一事,若由邵北城或穆臨淵提出便是對死者的大不敬,由高僧們提出,人們卻能夠接受。
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火葬化塵,往生極樂。
容鈺與邵南煙一左一右護着容華,唯恐她一時想不開、投身火堆。
容華看了許久火堆,轉身朝江邊走去。
江邊已有許多人在點天燈。
果兒仔細地撐開早已備好的精緻白紙天燈。
容鈺拿出筆墨。
容華想了一會兒,擡腕寫下: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然後親手點燃天燈。
天燈緩緩升起。
墨藍的夜空裏,上千盞暖橘色的天燈起伏如潮。
帶着生者對亡者的追思,緩緩飄向黃泉彼岸
容華看着天燈緩緩升高,匯入小春江上空高低起伏的天燈中,很快,她便難以辨出承載着她的哀思的那一盞。
就像她無法從殘屍堆裏尋回邵西澤的遺骨
天地浩大,萬物浩渺,一個女子對亡夫的追思,何其微不足道
逝者已往。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真真切切地覺得,邵西澤的確已不在這世上了。
而她,會靜默地走下去,直到百年後與他團聚
容華蹲下身,摟着容鈺,堅定地對她說:“鈺姐兒,不用擔心姐姐”
“我絕不會做傻事了”
數以千計的天燈升空,沿着小春江飄開。
燕雲城裏的人們也紛紛推窗仰頭,看着飄來的天燈。
西遼別宮的露臺上,深目棕發的西遼公主邊漫不經心地晃着琉璃杯裏的葡萄酒,邊指着天燈問跪身側的漢人侍女:“你們漢人管這會飛的紙燈籠叫什麼”
侍女恭敬地答道:“公主,這是天燈,又叫孔明燈、引魂燈”
“漢人相信,這燈能飄到黃泉彼岸,把放燈人的思念、祈福帶給亡者”
公主不以爲然地嗤笑:“華而不實,故弄玄虛”
“你們漢人就喜歡這些東西”
她站起身,走到露臺邊。
行走間,周身環佩相撞,其音泠然。
這時,恰一盞精美的天燈落在露臺邊。
燈上墨跡清逸。
公主伸手拉過那天燈,問一個漢人男奴道:“阿召,這燈上寫的是什麼”
男奴擡起頭,露出一張清秀的面孔。
他看向天燈,心神激盪
熟悉的筆跡
熟悉的詩句
記憶深處,一個面容模糊的少女,溫柔而堅定地對他說: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西澤,我等你回來”
西澤
西澤
他不是阿召,是邵西澤
公主見他久久未開口,並未責怪他,說起了另一樁事:“阿召,母后來信召我回王都”
她看向他,眼眸熠熠:“你從沒有去過大遼的王都吧”
“母后雖威嚴,其實很疼愛王弟與我”
“我們遼人,不像你們漢人有那麼多繁文縟節”
“到時候你打匹頭狼獻給她,她一定欽佩你是個英雄”美n小說 "buding765" 威信公號,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