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里正點了點頭:“把你所犯之事,如實道來”
教書先生再次鋪開筆墨。
這時,樂娘突然撲到六哥兒身邊,拉着他的手臂哭道:“傻孩子啊”
“吳氏不願意收養你,秀姐兒便也不待見你”
“不過是孩童紛爭,你怎能把她推下水”
又淚眼朦朧地對他保證:“你雖犯了法,但此事終是因黃家而起,你放心,今後我仍會照拂你母親”
明明是樂娘指使他推秀姐兒下水,說這樣他便能做黃家的嗣子,這會兒卻把她自己摘了個乾淨,只說是“孩童紛爭”
但,母親
六哥兒眼神晦暗地看了樂娘許久,最後垂下眼眸,道:“是我一時糊塗,犯下死罪”
“多謝您的善心。”
意思便是,他一人擔下了這樁罪責
黃瘸子和黃家老太爺、老太太都詫異地看着六哥兒,絲毫不曾想不到,這秀氣少年竟這般心狠
繼而,他們心裏生出幾分慶幸:幸而尚未收養六哥兒進門
從容鈺詢問六哥兒起,吳嬤嬤便心神不寧,此時更是心神大亂,腦子裏只剩下一個念頭:秀姐兒是六哥兒害死的
她撲向六哥兒,想問他的心怎麼那麼狠,可尚未近六哥兒的身便被衙役攔下了,最後,吳嬤嬤撲到秀姐兒的棺木邊大哭起來
場面一時有些混亂。
樂娘因恐再生變故,催促着六哥兒認了罪。
六哥兒便簡短地說了推秀姐兒落水的經過,動機與樂孃的說辭一般無二。
吳嬤嬤聽了那經過,哭得更傷心。
直到六哥兒在供詞上畫了押,樂娘一顆懸着的心才徹底落定。
若是此番事發
那麼,她先冒充良家女給人做妾,後攛掇少年害死主母之女
難逃一死
而最終
她把自己摘了出來
沒了六哥兒有什麼打緊
這世上多的是窮苦不堪、想認她做孃的孩子
賈里正吩咐衙役收好供詞、捆了六哥兒,便問吳嬤嬤道:“吳氏,請你交出你閨女落水那日穿的外衫,作爲定案證物。”
外衫
吳嬤嬤不知所措地看向容鈺
容鈺回賈里正道:“大人見諒,因秀姐兒去了,吳嬤嬤心中悲痛,爲免睹物傷情,她已把那外衫燒了”
燒了
至關緊要的定案證物,被燒了
賈里正愣了愣,繼而眉頭深鎖對吳嬤嬤道:“你,你這婦人”
“那不僅是你閨女的遺物,更是命案的證物”
“怎能隨意燒燬呢”
吳嬤嬤止住了哭聲,又無從辯解,只得垂下眼眸。
容鈺幫她解圍道:“賈大人,您莫急”
“本案有兇犯畫了押的供詞,還有證人證詞,雖證物已燒燬,但依大周律,足以定案”
她看了看圍觀的人羣:“方纔六哥兒認罪時,大家夥兒都看得清楚,並無人恐嚇、逼迫他,甚至連刑具也沒有上,他便自己都招了”
“可見這是件如山鐵案”
是啊,沒有上刑,沒有威逼利誘,是六哥兒自己招的
圍觀的衆人紛紛點頭稱是。
雖沒有秀姐兒的衣衫,但這樁命案的確是六哥兒犯下的已無疑問
命案事關重大,賈里正當下便命衙役押着六哥兒回衙門。
同時,把五哥兒亦一併帶回衙裏錄供詞。
被帶走前,六哥兒滿眼怨毒地看向容鈺。
容鈺並不在意。
她一個死過一回的人,還會怕這人間的蛇蠍
六哥兒是個少年,這樁命案又是因“孩童紛爭”而起,且缺了關鍵的定案證物
待過些年,六哥兒服刑期滿,若他有心報復她
那麼,她便再教訓他一回
吳嬤嬤撲在秀姐兒的棺木邊大哭不止。
容鈺耐心地等着她,不經意看到呆呆愣愣站在吳嬤嬤身邊的巧姐兒,心裏不禁覺得古怪
邵南煙低聲對容鈺道:“她妹妹被人害死了,難道她不難過”
巧姐兒不難過嗎
這正是容鈺的疑惑:自幼親密相伴的妹妹被人害死了,巧姐兒看起來爲何並不傷心,亦未落淚
巧姐兒其人,若非是爲了吳嬤嬤,容鈺是不願再與她有過多接觸的
但願回了容府,巧姐兒莫興風作浪
容鈺看着巧姐兒時,樂娘亦在看着容鈺。
樂娘此時已想明白:秀姐兒的外衫上壓根兒就沒有手掌印
容三小姐誆着六哥兒認了罪
先是借“河泥”讓六哥兒慌神
一個深宅後院的侯府小姐,怎會知道通州的小鎮剛挖了河泥
然後,當着全鎮人的面,有條不紊地編了個“汗漬手印、火烤現形”的謊言
最後,利用她的心虛,催着六哥兒認罪、畫押
沒有真憑實據,就這樣定下了一樁命案
連吳氏也不知曉的內情,容三小姐是如何得知的
眼下,她顧不上思索這些疑惑
因爲,對她來說,有一個更緊迫的危機:容三小姐不會放過她
吳氏和離、六哥兒認罪
容三小姐借她的手辦成了這兩件事後,接下來便要對付她了
樂娘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
人的命,是多麼地不同
如邵小姐、容三小姐那般,生在公府、侯府,錦衣玉食、尊榮體面;
如巧姐兒、秀姐兒那般,生在尋常百姓家,粗茶淡飯、安寧順遂;
還有像她這樣的:上輩子不知造了什麼孽,小小年紀便被賣進青樓
一雙玉臂千人枕,血淚只能肚裏流。
她不想那樣活着
她想給人做正室娘子,想百年之後,有後人給她上墳敬香
有香火供着,下輩子或許便能投個好些的胎
僅此而已,其實算不得什麼奢望
恐怕難以成真了
樂娘以帕掩面、落下淚來。
待吳嬤嬤哭聲漸止,容鈺與寶瓶扶起她,朝屋外走去。
走到院子中,她停住腳步,朗聲道:“鄉親們,京裏熱鬧得很”
“尤其是尋香館、千紅樓那樣的地方”
“大家夥兒若是有興致,大可問問樂小娘,她呀,熟得很”
一個女人熟悉青樓是什麼意思
鄉鄰們眼神異樣地看向樂娘。
完了
樂娘失魂落魄地歪倒在椅子上。
通州離京都城不遠,所以,鎮上有不少如吳嬤嬤一般在京都做工的人。
若鎮上的人有心探聽她與青樓的干係,定能探聽清楚
這時,長舌婦人們已議論起來:
“那樂小娘,我平日看着她便覺得不對勁咱們正經人家的女子,哪有像她那樣走路的”
“是啊一擺三搖的,簡直能把一條街上男人的魂全都勾了去”
“原來是那下賤行當裏出來的我呸,腌臢玩意兒”
容鈺看了看樂娘,轉身走出黃家。
當黃瘸子和黃家老太爺、老太太知道了樂孃的過往,會如何對她
發賣還是凌辱
總之,樂娘在黃家的舒坦日子,就此到頭了。
樂娘,或許也是個可憐人
但,秀姐兒無辜喪了命添加 "buding765" w信號,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