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也不知隨了誰,整日好喫懶做、不學無術!”
容鈺邊聽着吳嬤嬤的唸叨,邊側身把小榻邊的雕花木窗推開一條縫,朝蹲在院中嗑瓜子的巧姐兒看去。
再差勁的兒女,在母親眼裏也有獨到之處……
吳嬤嬤說巧姐兒“好喫懶做、不學無術”,不是不待見巧姐兒,而是想請她幫忙留心巧姐兒婚事……
十二歲的巧姐兒,已到了說親的年紀……
既然巧姐兒“好喫懶做、不學無術”,便不宜與莊子裏的管事、農戶們結親……
吳嬤嬤惴惴地看着容鈺。
容鈺沒有說話。
若只是給巧姐兒尋個忠厚本分、不嫌棄她好喫懶做的夫家,也算不得什麼難事……
依吳嬤嬤兩世對她的恩情,便是讓她養着巧姐兒這個閒人,她也願意。
問題在於,巧姐兒並不是個有口飯喫就能安生的……
巧姐兒眼皮子淺、輕浮孟浪,頗能生事……
她若是給巧姐兒做媒,定會惹出許多麻煩……
或許可以如上輩子一般,送個收成不錯的莊子給巧姐兒做陪嫁……
容鈺正想着該如何開口,免得不傷了和吳嬤嬤的情分,恰二門的小廝引着邵北城和邵南煙進院。
容鈺朝院門看去。
如去年一般,他們都穿着騎馬裝,靴底帶着新泥,是先出城去了邵家祖墳祭掃。
不同的是,今年懷抱着臘梅花枝的人,不是邵南煙,而是邵北城……
邵北城那般出挑的容貌、氣度,在冬日暖陽裏抱着滿懷花枝,如同畫裏走出的人……
容鈺看得滿心感慨:邵北城,長得真好看啊……
上輩子,倘若她能早些結識他,後來或許便瞧不上六皇子了……
邵北城不便進小姐閨房,故而他行到院門處便停了下來,把懷裏的花枝轉交給邵南煙。
容鈺便繼續安然地賞着這悅目之景……
不料,邵北城突然側頭看向她,眼裏漾着輕淺的笑意,似乎在打趣她犯花癡……
容鈺心裏一慌,立刻下意識地坐直身子、帶上窗子。
把不明所以的吳嬤嬤嚇了一跳:“小姐,怎麼了?!”
容鈺這纔回過神來。
她心裏也很納悶:她慌什麼呀?
她巴不得邵北城以爲她對他情深似海,所以,不過是被他撞見她對他發花癡,有什麼可慌的呢?
她慌,大概是因爲,這回她犯花癡,既不是醉酒,也不是刻意演出來的……
她似乎,的的確確被這個少年所吸引了……
一個婦人,被一個少年吸引……
在俗語裏,叫枯木逢春,老樹發新芽……
是一件頗丟人的事情……
對於這意料之外的變故,容鈺眼下來不及細想。
在她拿定主意前,不能讓任何人看出端倪……
她靜了靜心神,邊笑着回了吳嬤嬤一句,“適才起了陣冷風”,邊起身朝屋外走去。
她剛出屋門,恰邵南煙已悉數接過花枝,一擡頭便望見了她:“快來瞧三哥給你折的臘梅!”
容鈺還沒來得及回話,在院裏浣衣的果兒又中氣十足地重複了一遍:“小姐,小將軍親自給您折梅花了!”
掃地的寶珠扔了掃把,忙不迭地去扯果兒的衣袖。
顯然爲時已晚……
若是哪位臉皮子薄的閨秀遇上這種事,大概會羞得立刻轉身回屋鎖門、十天半個月無顏見人……
容鈺自然不是臉皮子薄的閨秀……
她笑得春風明媚,走到邵南煙身邊,取出一枝臘梅嗅了嗅,然後含情脈脈地看着邵北城:“這臘梅果然是極好的,小將軍有心了……”
在她想明白自己的心意前,這出深情的戲碼自然要繼續唱下去……
邵北城無奈地搖頭淺笑,他認真端詳了容鈺幾眼,低聲說了句:“你今日……的衣衫格外好看”,又給容鈺塞了個厚厚的壓歲紅包,這才隨容府的小廝去給容衡拜新年。
“你今日的衣衫格外好看”……
容鈺低頭看向自己的衣衫,一時忘了把壓歲紅包還給邵北城。
今年新年不比去年愁雲慘淡,故而她今日穿着身銀線鎖邊正紅色棉襖配同色八幅裙。
她皮膚白皙,圓臉大眼,每每着正紅衣裙,活像年畫娃娃般,故而幼時長和身邊的嬤嬤們常說,紅色極襯她。
後來,她做了寧王妃,知曉皇后娘娘是皇城禁宮裏唯一能穿正紅色衣裙的女子。
加之她姻緣有失和美,無心扮俏,所以,儘管她仍喜歡正紅色,但已有很多年不曾穿過正紅衣裙了。
第一回有男子誇她的衣衫好看……
容鈺擡頭看向邵北城的背影,心裏生出遺憾:今日這身衣裙算不得什麼,上輩子大姐姐贈她的那件火狐披風纔是稀罕物事……
可惜,她不能穿給他看看……
其實,何止是那件火狐披風……
他們之間的遺憾,實在是太多了……
容鈺嘆了口氣,挽起邵南煙的手回屋,途中,她想到吳嬤嬤開口所請之事,有意朝巧姐兒看去。
這一看才發現,巧姐兒正望着邵北城離去的背影出神,握在手裏的瓜子灑了滿地……
看來,犯花癡的不止她一個……
容鈺心下頓覺煩亂,她快步走回屋,對吳嬤嬤道:“嬤嬤,結親是樁大事,您把巧姐兒叫進來,咱們問問她自己的心思!”
吳嬤嬤察覺到容鈺着了鬧,卻不知她因何而惱,何況容鈺說得也在理,便喚巧姐兒進屋。
邵南煙藉口尋插花瓶子,主動避了出去。
屋裏便只有容鈺、吳嬤嬤和巧姐兒三人。
巧姐兒眼神躲閃,給容鈺行了禮。
容鈺喝了口茶靜了靜心,這纔開口道:“吳嬤嬤憂心你的婚事,特意說起……”
她看着巧姐兒:“你自己可有什麼想法?”
巧姐兒低頭垂眸,雙手絞着衣角,久久沒有開口。
容鈺並不着急:“你們進城一趟不容易,你今日不說,下回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我……”
“你不說清楚,我自然不知道該怎麼幫你……”
巧姐兒咬了咬脣,突然直愣愣地跪倒在容鈺身前,恭恭敬敬地給她磕了三個頭!
容鈺早已料到這一出,故而並不意外。
倒是把吳嬤嬤驚到了,她邊彎腰拉巧姐兒起身,邊詫然問道:“小姐素來和善,你好好回話便是,鬧這出是做什麼?!”
巧姐兒甩開吳嬤嬤的手,擡頭看向容鈺,小聲而堅決地道:“我、我願自請爲奴,陪小姐出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