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普通的士子而言,開蒙晚一、兩年的影響其實並不大。
畢竟,年少中舉或是進士及第之才自古寥寥,大多數士子寒窗數載,熬白了雙鬢也難以熬出功名
可是,三皇子開蒙不能晚
今日他耽擱了開蒙,他日入朝觀政、議親大婚都會隨之後延。
在二皇子居長且漸得帝心、帝后失和的情況下,三皇子開蒙晚的這一、兩年,將會影響他一生的運勢,也即影響大周的國運
容鈺輕輕蹙起眉頭。
她尚且能想到的道理,容瀅絕無可能想不到。
兩次給三皇子進學設障的人,都是容瀅
皇長子去得蹊蹺,很多人都認爲,皇長子是在皇帝身邊長大的,皇后偏私幼子,不惜對長子下手
如今的一切都是容鈺上輩子所不曾經歷過的,故而她也不知道皇長子夭折的實情,以及容瀅真正的心思。
她雖和容瀅做了兩輩子姐妹,對容瀅卻仍知之甚少。
儘管她看不懂容瀅的心思
可也有她看得懂的
在不熟悉容瀅的人看來,容瀅生性清冷,無論對着誰都是一般無二的冷若冰霜。
上輩子,容鈺嫉恨容瀅,但凡容瀅在場,她的一雙眼睛定會從頭至尾盯着容瀅
雖然她的初衷是想揪到容瀅不經意的小錯
最後,錯處沒有揪到,她倒是意外地發現,容瀅面上一貫的清冷自持,其實是不一樣的
從眼神到語氣,細微之處大不相同。
所以,容鈺纔會察覺出容瀅對杜氏、容溫的不喜。
至於容瀅對三皇子和長公主的態度
容鈺回憶着今日入宮的見聞。
容瀅是三皇子的母親,雖然容瀅對三皇子有些冷漠,可也不能據此就斷定容瀅不喜歡三皇子。
畢竟,有很多人信奉“愛之深、責之切”的教子之道
至於容瀅對長公主
容瀅看向長公主時眼神和煦,和長公主說話時溫和耐心,都清楚地昭示着她對長公主的喜愛。
她那樣清冷的人,卻毫不掩飾對女兒的喜愛,所以,天下人才會俱都知曉皇后看重長公主。
看重到
爲了長公主進學而提議興辦女學,又因爲興辦女學進展不順而不惜耽擱三皇子開蒙。
去年,在皇帝同意三皇子入國子監進學後,皇后又提出,三皇子和長公主是龍鳳雙胎,應一般無二地進學。
三皇子可入國子監,大周卻沒有官辦的女學,皇后便提議在京都開辦女學,一應規制比照國子監,待女學成立後,招生亦比照國子監,舉凡天下女子,不論出身、貧富,只看才學、品德,出類拔萃者便可入女學就讀
此議一出,立時在朝廷、民間引發熱議,至今未休。
一來,自然是因爲興辦女學乃是一件亙古未有的稀罕事,二來,則是因爲女學若成,對大周萬民乃至後世都會產生深遠的影響
儘管大周如今時興女子進學,可所求的不過是女子識得幾個字,閒暇時能陪着夫君賭書潑茶,應酬時能雅緻地品詩論文,教導兒女時能有理有據地引經用典。
說得直白些
周人以禮治國,以女子高潔嫺雅、知書達禮爲美,於是有了女子進學的風尚
前朝是四海來朝的盛世氣象,以女子豐腴嫵媚、能歌善舞爲美,彼時,高門貴女也不矜身份,坦然於人前歌舞,甚至還有天子奏琴、貴妃起舞的風流佳話
無論是前朝的歌舞,還是當下的進學,或是太祖姜皇后所提倡的女子無才,看似迥異,其實並沒有什麼差別,都是女子爲了迎合男子的喜好所爲。
至於女子爲何須得迎合男子的喜好
則是因爲,女子是依附着男子過活的
若是開官辦女學之先河
那麼,自然更有利於發揚女子進學之風,甚至,若是這先河綿延不絕,那麼,千百年後的世人都會記得,女子進學之風興於大周
可世事從來都是有利便有弊的
官辦女學既要比照國子監而設,那麼,所授課程是否也不再拘於私學裏女夫子們教授的女訓、詩詞歌賦等粗淺學問,而是也要開設四書五經、算籌理學等深奧課程
若是課程開得深奧,而女學生們又天資出衆
那麼,這些學成後才學不輸士子的女子,她們是否能安心在後宅相夫教子她們又是否會生出牝雞司晨的僭越之心
隨着這樣的女子越來越多
最後的結果,是否是禮崩樂壞、綱常不存
是以,對於皇后興辦女學的提議,朝野多是反對之聲。
甚至,在素來支持皇后的後黨文臣中亦是如此。
後黨文臣中有很多仰慕皇后之人,在皇后提出興辦女學後,他們大感失望憤慨,怒而掛冠辭退或是轉投新黨、舊黨
他們可以虔誠地仰望着皇后世間無二的風華,卻無法接受皇后有改天換日之心,無法接受她要扭轉仰男子鼻息過活的女子卑微的命運
反倒是那些圖謀從北沈的億萬家財中分一杯羹的後黨文臣們,少有改弦易張之人,仍一如既往地堅定擁護皇后
可見有些時候,金銀比信仰更牢靠
更古怪的是,興辦女學一事雖有利有弊,但初衷乃是暢女子進學之道,從長遠來看,對天下女子自是大有裨益,可大多數女子對興辦女學一事亦持反對態度,且比男子的反對更激烈
據說,在議論興辦女學最熱烈的那段時間,有些潑辣婦人聚集到泰寧侯府門外齊齊破口大罵,罵到氣急了還踹門踹牆,咒罵寵妾滅妻的容衡和狐媚子杜氏生出的離經叛道、禍國殃民的皇后
反對之聲甚囂塵上,皇帝對於興辦女學一事卻至今沒有定奪。
但,不論此事最終結果如何
皇后從少女時期起就爲人稱道的好名聲,已然所剩無幾
容鈺的眉頭蹙得愈發地深。
上輩子,她想象過很多次容瀅做皇后的樣子,卻萬沒有想到會是今日這般光景
帝心、名聲、兒子,她捨棄了一切,把所有的關愛都傾注在女兒身上
她究竟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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