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母請孫太太親自抱抱孩子,孫太太沒有抱,而是交待乳母來客多、仔細照看小公子。
來客的確很多,乳母沒有多想,按孫太太的吩咐,仔細地照看着孩子。
後來,她逐漸感覺孫太太對小公子的態度有些古怪,再後來,小公子出了事,乳母回想着小公子短暫的一生,再想起那年的百日宴,才感覺到不對勁。
孩子是阿孃的心頭肉,她從沒有見過哪個做孃的人像孫太太那樣,在百日宴上一次也不抱孩子的。
這麼一想,乳母就彷彿開竅了似的,回憶起很多孫太太待小公子的異常之處。
可那個時候小公子已經不在了,乳母悔之晚矣。
說回百日宴上,孫太太滴水不漏地應酬着來賓,賓主盡歡。
孫太太心裏就更愉悅了。
她隱約地意識到,她小時候爲了爭寵、爲了衣裙首飾而練就的那套生存本領,接下來或許會很有用。
她幼時受容衡的影響,很厭惡商賈,可在小沈氏和離、容鈺出嫁接連帶走了容府大部分家財的時候,容衡卻不假思索地爲了聘禮把她賣給了孫家。
南下的船上,她怎麼也想不通,她是侯府的小姐,孫家是商賈,爹爹怎麼能讓她嫁進孫家
而現在
什麼侯府的小姐
她早就不琢磨這種沒有意義的東西了。
她覺得,這世間真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可笑容衡,從前那麼看不上兩位沈氏夫人,結果,他的女兒卻即將成爲商賈,還是比尋常商賈更讓人輕視的,拋頭露面的女商賈
孫太太想到這裏,臉上的笑容愈發明媚。
她生得濃麗,又保養得宜,這麼一笑,湖州的地方官、富商們看向她的眼神都有些發直。
分席而坐的官夫人、富商太太們就忿忿而不屑地低聲議論着:
“誰能想得到,世上還有這樣的福分呢男人出事了,坐冷板凳的太太倒成了當家主母”
“也是她的命這種時候,竟得了個兒子”
“欸,不是說當年孫太太有了不該有的心思,在京裏鬧出了醜聞,這才下降孫家的爲着這個,據說孫老爺曾經賭咒發誓,說此生決不碰孫太太”
“啐,男人說這種話你也信看看她,三十多了,也生養過,看着卻不輸十八歲的姑娘,甚至比大姑娘還多了那麼份韻味兒,她那雙狐媚子眼睛一轉,別說是男人,就是我都有些招架不住”
“說起來,像孫太太這樣牡丹花一樣的美人,從前在孃家卻聲名不顯,只說容皇后如何”
“好了,甜酒釀都堵不住你們的嘴越說越沒邊兒吳王的禍事纔過去幾日,你們難道都忘了”
吳王的禍事
衆人聞言俱是一凜,再也不敢胡謅,而提到了容皇后的那位太太,更是後悔不迭,唯恐傳出流言、惹出禍事。
衆人嘴裏“吳王的禍事”,是近來一樁廣爲人知的公案。
這公案,有些慘烈。
所謂吳王,第一位吳王是小姜妃所生的太祖皇帝第九子,姜皇后活着的時候,姜家人尚且有幾分爭儲的心思,後來姜皇后早早地去了,太祖皇帝對小姜妃和九皇子都不甚掛心,姜家人的心思也就逐漸歇了。
宮闈祕聞,說那小姜妃爲了九皇子的前程,抱着幾本札記去太祖皇帝面前哭姜後,如此替九皇子要到的錢塘府。
無稽之談,不可考也。
總之,吳王因爲就藩,得以躲過了太祖皇帝晚年腥風血雨的奪儲之爭和成祖皇帝即位後對宗室的清理。再後來的歷任皇帝,或許都有過動吳王一脈的心思,只是沒有合適的由頭擱置了,吳王也就這麼傳承了下來。
到了本朝,昭帝薨逝、幼帝即位後,或許是爲了敲打宗室,蕭太后召了幾位藩王入京奔喪,其中就有吳王李乾玠。
李乾玠長在溫柔富貴鄉里,用度豪奢,性子散漫,對局勢也有些遲鈍。
蕭太后和幼帝率宗室百官送昭帝靈柩入皇陵的當夜,幾位藩王小聚,不知是誰挑起了話頭,說着說着,吳王竟說了句,“所謂帝陵,不過耳耳”。
也不知是誰告的密,次日,吳王就被押進宣政殿,珠簾後的蕭太后悲斥其“膏粱紈絝,大負聖祖封邑之恩”,羣臣思及先帝,也莫不唾罵之,大不逆是重罪,三日後,吳王被杖斃在昭帝陵前。
吳王覺得皇陵不過耳耳,他的地陵大概很可觀,只不過,他沒有福氣用了。
吳王的殘屍被扔進了昭帝的陪葬墓坑,昭帝仁厚,那墓坑裏沒有人,只有牲畜。
吳王獲罪身死的消息傳回錢塘,吳王一脈連忙上表請罪,京裏卻遲遲沒有下詔如何發落他們,衆人惶惶不可終日,雪上加霜的是,許是因爲操勞過度和驚惶,百日前吳王妃生產不順,母子俱亡。
吳王嫡系至此斷絕。
有流言說,是吳王一脈裏有人爲了向蕭太后和幼帝表忠心,害死了吳王妃和小世子。
湖州離錢塘府不遠,在座的官太太和商賈太太又都是消息靈通的,她們彼此交換着眼神,想到那位出身福建世族的吳王妃,心裏都有些悵然。
然後,若無其事地、熱熱鬧鬧地繼續議論起來:
“欸,那什麼寶姨娘,今天怎麼沒露面往日裏上躥下跳的,彷彿她纔是孫府正經的太太”
“嘁上躥下跳有什麼用,一個姨娘,又沒有兒子,從前是孫老爺捧着她,咱們也就懶得和她計較,還真把自己當個玩意兒了”
“做人啊,還是要留點餘地,從前那麼囂張,現如今三個女兒拿捏在孫太太手裏,嘖嘖,難啊”
“說到底,有什麼好和那些小婦喫味的,咱們做太太的,得有兒子傍身才是正經”
“說到兒子,你們看這小公子長得像誰呀我怎麼瞧着不像孫老爺,也不太像孫太太”
“這孩子怎麼不哭不笑的,像塊小木頭”
“嗬,這麼小的孩子,看得出來什麼都少說幾句吧,喫酒喫酒。”
小公子聽不懂人們的議論,只覺得嘈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