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在意別人的眼光，也不在意明日會傳出怎樣的閒話。他只是覺得如果現在自己不哭出來，他大抵會崩潰的。</p>
她的聲音似乎是他唯一的救贖，他緩緩擡起頭，最終在她汗溼的額頭上印了一個吻，聲音沙啞的不成樣子：“阿錦，爲了我，再堅持一下。”</p>
納蘭錦繡這時已經沒什麼信心了，因爲她現在一點力氣都沒有。她是一名大夫，自然知道這種情況沒力氣會有多危險。也許她註定命中無子，也許她真是沒有福氣陪三哥白頭到老。</p>
她看着紀泓燁，聲音小的沒有人能聽清：“重活一世，我不後悔，即便是就這麼去了也沒什麼好遺憾的，因爲我認識了你……”</p>
紀泓燁離得很近，看她的脣形隱約知道她說的是什麼。整個人就像是拉緊的弓，已經崩到了那個要潰散的程度。他大聲吼道：“你們都愣着做什麼，她若是有事，你們就都給我陪葬！”</p>
其實他心裏更想說的是——包括我。若是她今天真的不能生下這個孩子，就這麼去了，那他活着也沒什麼意思了。</p>
如果說這輩子都要在悔恨和歉疚中度過，那還不如同她一起死，好歹黃泉路上還有個作伴的，可以解了相思之苦。</p>
穩婆們嚇得也是語無倫次了，現在也不知道還能避諱什麼，就大聲說：“沒辦法了，孩子是腳先出來的。”</p>
納蘭錦繡知道這種體位是難產的一種。而且這個時候如果不能儘快讓孩子下來，它一定會窒息而死。</p>
她忽然想到自己兩世爲人都沒能做成母親，心中就像是有了一種信念，她必須要見一見這個孩子，哪怕只是一眼。網身體裏似乎多了一股力氣，伴隨着熱熱的感覺。</p>
“夫人，您再用點力氣。”穩婆看着孩子的腳已經露了出來，正在有技巧的幫她往外拉。她們現在已經不敢看那些洶涌而出的鮮血，這種失血量用不了多久產婦就支撐不住了。不管是保大人還是保孩子，只要能留下一個，她們就有一線生機。</p>
紀泓燁也看到了一團一團的血紅色，他現在不那麼害怕了，只是心裏特別的疼。他在想如果這世上真的有神明存在，那就讓她的痛苦少一些，這份苦是讓他來替她償。就算是加上十倍百倍他也能接受，只是希望不要再折磨她了。</p>
他知道自己現在什麼都幫不了她，只能緊緊握着她的手，一遍一遍像機器一樣在她耳邊重複：“阿錦，我在。”</p>
他記得以前但凡是她睡不好的時候，只要能聽見他這般說，她就會變得特別安靜。所以現在他就一遍一遍這麼重複着，心裏想的是，如果時間能重來就好了。</p>
這時候孫太醫提着個藥箱急匆匆的跑了進來。他剛被人接到府裏，也就聽說夫人的情況不好。所以也顧不上什麼男女大防了，直奔產房而來。</p>
他從醫多年，在他眼裏任何繁文縟節都不能同人命相比，尤其還是一屍兩命。他先是檢查了一下出血量，然後又開了一副可以止血的方子。</p>
“紀夫人，你應該能聽見我說話。你現在的情況不好，孩子體力不正，你也失血了。但你不要我慌，有我在就一定不會讓你們母子出事。你跟着我的節奏來呼吸，我讓你用力的時候你再用力。”</p>
納蘭錦繡聽到孫太醫的聲音，就用自己最後的力氣跟隨着他，按照他教的頻率吸氣吐氣。35xs雖然身體已經沒有力氣了，她也已經做不了什麼，但是她想但凡她還有一口氣，吸氣吐氣這個簡單動作就是可以完成。</p>
很快又有一碗濃濃的藥被端來，納她稀裏糊塗的喝了下去。她不敢想自己已經是個什麼狀態。據她所知，產中大出血的人能活下的機率非常低。她現在就想看一看自己的孩子，哪怕只是一眼也好，畢竟這是她和三哥的孩子。</p>
三哥……</p>
她的眼睛又對上了紀泓燁，相識這麼久，她從來都沒見過他這副表情。他已經不像剛纔那麼激動了，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她，眼底都是灰色的。</p>
她絲毫不懷疑，如果這時候自己出了事，那對於三哥的打擊一定是毀滅性的。其實不管三哥怎麼衝她發脾氣，他們之間又經歷了什麼誤會，她有多委屈，她都能知道三哥骨子裏是個很重情義的人。</p>
被這樣的一個人愛着，應該是她畢生的幸運。她甚至毫不懷疑的想過，她經歷的所有不幸，也許都是爲了能遇見他積攢運氣。</p>
所以她不能讓他出事。她應該努力把這個孩子生下來，這樣即便是她不行了，三哥看着孩子孤苦無依，也肯定會好好生活的。就當是她留給他的念想罷。</p>
有的時候人的力量真的驚人的偉大，只是不知道在什麼時候爆發出來。就像此時，納蘭錦繡明顯感覺到自己頭腦清楚了，意識明朗了，身體似乎都多了些力氣。</p>
也不知是不是藥起了作用，總之她感覺身體裏那個一直衝不出來的力量，似乎在緩緩下移。</p>
又過了一會，她感覺身子疼到了極致，她喊都喊不出來了，只有氣無力的仰着頭，然後體內一鬆……</p>
屋子裏的人都發出了驚喜的聲音，她卻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耳邊只有嬰兒的哭聲，又細又小，像是貓叫一樣。她想看看孩子是什麼樣子的，但是她動不了，也說不出話來。</p>
“是個男孩！”穩婆的聲音終於不是那麼戰戰兢兢，多了幾分喜悅：“大人您看看，夫人給您生了個男孩。”</p>
紀泓燁一眼都沒看那個孩子，他死死盯着牀榻上躺着的人。他在想若是她醒不過來，那他還看那個孩子做什麼，平白的多添留戀傷感。</p>
孫太醫到底是婦科聖手，給宮裏那麼多娘娘看診過的人，所以此時看起來還是很沉穩，他又開始給納蘭錦繡鍼灸。本來他現在精神都在產婦身上，但看到紀泓燁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樣，就想着要寬慰一下他。</p>
誰知他的話還沒說出口，紀泓燁整個人就直直的往一旁倒去。那種姿勢特別詭異，就是一個人保持着非常筆直的一種狀態，但是卻倒下去了。</p>
在一旁守着的蘇大夫暗道一聲不好，對孫太醫道：“怕是血氣上頭了。”</p>
這時候只能用鍼灸來爲其通絡，蘇大夫雖然懂一些粗淺的，但是這種情況他的鍼灸之術是做不到的。孫太醫只好放下納蘭錦繡，先給紀泓燁鍼灸。</p>
幾針下去紀泓燁就清醒了，他的臉色十分難看，幾乎是沒有一點血色。孫太醫把針收好，對他說：“紀閣老莫要擔心，夫人的血已經止住，沒有性命之憂。以後好生養着，將來再生幾個都沒問題。”</p>
“沒，沒事了？”紀泓燁不太確定的問。</p>
孫太醫哪見過素來沉穩的他說話會結巴，一時也有些反應不過來，瞠目結舌的。知道又對上紀泓燁殷切的眼睛，暗道：“紀閣老夫妻二人，果然如坊間所般夫妻情深。”</p>
紀泓燁見他不回答，只好又重複了一遍。這一次他面容平靜了許多，又恢復了往常那副溫文爾雅的模樣。只是他的眼神不如平常有神，看起來有些憔悴。</p>
“夫人年紀輕，只要好好將養就會沒事的。”</p>
紀泓燁彎腰拱手對孫太醫行了個禮，體態端正，是恭恭敬敬的一個禮。</p>
說真的，孫太醫雖然已經在太醫院多年，也曾救過不少人，但還是第一次接受這麼鄭重的謝禮，而且對方還是正二品的職位。這讓他有一些受寵若驚，趕緊揮手道：“我是大夫，這是我的職責紀閣老莫要行這麼大的禮，我實在是受之有愧。”</p>
紀泓燁這才站直身子，道：“您救了我妻兒性命，這區區一禮還是受得的。”</p>
“您和尊夫人亢麗情深，本該有個好結果。小公子不足月，之前又受過重創，我先去看看他。”</p>
紀泓燁點頭，讓人帶孫大夫去看孩子。自己則坐在牀榻邊上，伸手去摸納蘭錦繡，發現她整個人都被汗水浸溼了。他蹙眉，對着候在一旁的如意道：“去讓人打盆溫水，再拿兩條布巾過來。”</p>
等人把溫水送來，如意見他動手給納蘭錦繡解衣服，就在一旁道：“夫人如今身體虛弱，手腳一定要足夠輕，還是奴婢來吧！”</p>
紀泓燁手下的動作依然沒停，也沒回答她的話，只說：“去找一套乾淨的褻衣來。”</p>
如意見他堅持便再也不敢說話，只想着，三爺平時就很會照顧夫人，現在應該也可以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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