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向,隔着三間寢室,四道白牆,是林曉的寢室,同樣死寂。
林曉穿着一條白紗睡裙,孤零零地站在寢室中央,竟能清楚地看得到廁所里正在發生的一切,清晰得彷彿坐在電影院第一排看電影。
便池黑洞洞的下水道口,陰惻惻的像只鬼眼。
一個嬰兒的頭緩緩地從裏面探出來,扭動脖子向左右看了看,接着把臉對準了林曉的方向,他似乎也能看見林曉。
他的臉上滿是褶皺,兩隻老鼠似的瞳孔居然血紅,迸射出兇狠的光芒。
他繼續往外爬,爬得有條不紊。
小手,身子,小腳丫,他終於爬上來了。
他盤腿坐在潔白的便池裏,兩隻小手抓住了胸口的胎衣,像一個成年人脫掉毛衣一樣,緩慢地把自己從胎衣裏蛻出來,接着,他抓住便池突出的邊緣,水淋淋地爬上來。
林曉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切。
他繼續爬,身後還拖着一道骯髒的水跡,彷彿一隻暗紅色的巨大蝸牛,全身亮晶晶地爬過走廊,靜悄悄地爬向她。
門無聲地開了,他來了
門縫裏先探出一顆小小的頭,一眨不眨眼地盯着林曉,咧着的小嘴裏粉紅色的牙牀若隱若現他在對着林曉笑呢
他慢慢挪動小小的膝蓋,近了,越來越近。
林曉轉身想逃,腳下卻如同生了根,根本無法動彈。
那雙冰涼溼滑的小手已經輕輕摟住她裸露的小腿,開始向着她的身上攀爬,絲絲涼意透過薄薄的皮膚一直滲透進骨髓裏,一個陰森而尖細的聲音從腳下幽幽傳過來:你殺了我媽媽,我無處可去啦,那我就跟着你吧一輩子跟着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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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驚叫,林曉猛地睜開眼來,腿上的冰涼瞬間消失了,相反,卻是一頭灼熱的汗水。
她看到了懸掛在陰影裏的淺紫色風鈴,一縷晨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射進來,牆壁上,周杰倫酷酷的笑容看起來有些灰暗。
一個噩夢
這個夢,半個月來她已經做了八次。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當然有原因。
她也知道原因,一切都源於半個月前那個晚上。
那個晚上,纔是個不折不扣的噩夢。
她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心底裏突然升起一股硬邦邦的絕望,也許她將一輩子爲那件事所累,被它釘在良知與負疚的恥辱柱上,永遠不得超生。
她找不到解脫的辦法。
它就發生在半個月前,確切的說是4月15號,星期五。晚上9點半。
那是一條挺長的街道,兩邊是些破舊的居民樓,荒涼慘淡。剛下過雨,路上有些溼滑,再加上沒有月亮,天黑得厲害,如果沒有那幾盞奄奄一息的路燈,眼前的一切肯定都得像被泡在墨汁裏一樣。
這個時間,這種地方,加上又是雨後,這條路上幾乎已斷絕了人跡。
林曉騎得很小心,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緊張地盯着前方,兩隻手都放在車閘上,如果有情況,就捏閘。
她剛做完家教回來,那個孩子腦子有點兒慢,一道題得講個五六遍才能勉強記住,第二天再問他,又忘了,還得再講五六遍。給他講題,有點像希臘神話裏被罰每天滾石頭上山的西西里弗,天一亮,石頭又掉到山腳去了。
爲了獲得最大的鍛鍊效果,她不許陳銘宇去接她。
本來定好的時間是晚上6點到8點,兩小時80塊錢,但今天僱主家包了餃子,非熱情的請她吃了再走,盛情難卻之下她只好吃了,一喫,就耽誤了時間,9點了。
離學校十幾裏,得騎30分鐘。
學校10點關大門,得抓緊。
林曉的車技不高,雖然也騎了七八年的自行車了,但還是面得很,一看到對面有人或是有車,車把就會不爭氣地左右亂晃起來。
這是很多剛會騎車的人的通病。
再轉一個彎就能望見學校大門了,結果就是這個彎,像繩子一樣套住了林曉。
那個女人就像故意迎着林曉一樣。她轉彎,她也轉彎,她們都騎着自行車,轉彎前互相看不見,等看見時也晚了,一聲輕響,是車把與車把碰撞的聲音,接着是嘩啦,啪啪,兩車兩人一起摔在堅硬冰冷的水泥路面上。
如果早五秒鐘,或者晚五秒鐘,她們肯定在一條直道上擦肩而過了,誰也不認識誰,可能一輩子沒有交點,彼此無關。
可有些事情就是這麼巧,連一秒都不差。
這就是命運。
如果那個女人和林曉一樣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姑娘也就沒事了。
可她偏偏就是個孕婦。
老人和孕婦,走在路上的話,所有的人都會加倍小心,尤其是騎車和駕車的人,都怕碰到,碰到就可能出大麻煩。
結果這個麻煩讓林曉碰到了,而且碰了個正着。
那個女人躺在路中間,捂着肚子,發出痛苦的呻吟,她的腹部高高隆起,看上去小孩離出生並不太遠,這個時候根本就不應該出門,更不該騎自行車,她自己、她的丈夫和家人都有責任。
可現在任何人都沒責任了,責任全是林曉的了。
林曉爬起來,有些懵。她的手心,還有膝蓋都火辣辣的,然後疼痛的感覺開始一點點地泛上來。肯定破了。
她來不及檢查自己的傷口,第一個念頭,她想上前攙起那個女人,但又不知道如何下手。這時,她看到女人的肚子一鼓一鼓地動起來。血,林曉從來沒見過這麼多的血,很粘稠,很鮮豔,好像一下子出現的,在她身邊流開,就像水盆接滿後溢出來的水一樣,流淌開來。
林曉大腦失控了,一片空白,她心裏想,應該送她去醫院,應該救她。
她彎腰,但她的手卻沒有去扶那個女人,而是神差鬼使地扶起了自行車。她推着跑了幾步,慌張地跨上車騎走了。她騎得歪歪扭扭,像逃命一樣。
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這樣,也許是本能。
那個女人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風捲起地上的灰塵撲到她身上,她的呻吟聲好像停止了。
林曉不敢回頭,在那個時刻,她忘掉了一切,滿腦子只有一件事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