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說話,顧若凡也不說話。兩個人就這樣,一個坐着,一個站着,安靜的沉默着。
顧若凡很不好受。
或許別人看不出什麼,但是顧若凡站在顧維國的對面,那個老人就算是沒有說話,端着茶杯,披着大衣,一副年邁體衰的樣子,但是他就是能夠感受到來自顧維國的,一股極其強大的壓力。
如坐鍼氈
良久,望着站在自己面前一動不動的小孩,顧維國終於勾起嘴角,笑了起來。
“你叫什麼”
“爺爺,我叫顧若凡。”顧若凡終於擡起頭來,望着幾十年前,一個人撐起了一整個顧家的老人,不卑不亢,聲音清脆。
聽着小孩站在自己面前一字一頓回答問題的樣子,顧維國不知爲何,有些想笑。這個孩子...他似乎有一點明白爲什麼他那個眼高於頂的孫子,會將他從孤兒院帶回來,捧在手掌心裏,甚至不惜爲了讓他光明正大的成爲顧家的孩子,願意低頭答應自己進入部隊的條件。
“你不怕我”顧維國低頭喝了一口手中捧着的熱茶,饒有興致的望着顧若凡問道。
“你是哥哥的爺爺,我爲什麼要怕你”顧若凡聲音清脆,回答的一派天真自然,一雙大眼睛望着顧維國,清澈見底,純粹無比。
“哥哥你跟顧淮那小子很親”
“是啊,哥哥對小凡很好。”顧若凡不停地點頭,心中卻是不由自主的捏了一把冷汗。他不是七歲的小孩子,自然是知道顧老爺子單獨把他帶到這裏來,不可能是爲了跟他拉近感情的。能不能獲得顧老爺子的承認,一直呆在阿淮的身邊,怕是就看自己這一次的表現了。
“小凡,爺爺問你一個問題,你可要說真話,不能說謊哦。”
顧若凡點了點頭,乖乖的站在一旁。
“如果有一天,只有你跟哥哥兩個人在一起,但是遇到了很危險的情況,你會怎麼辦呢”
顧若凡皺了皺眉,有些爲難的望着顧維國,問道:“爺爺,很危險的情況,是什麼情況啊”
“比如說你們兩個人都被壞人給抓住了,但是壞人說只要一個人願意替另外一個人去死,那就可以放過另外那個人,如果是你,小凡會怎麼選擇呢”
“讓哥哥活下來”顧若凡毫不猶豫的回答,笑容淺淺,對上顧維國的臉,甚至還有些羞澀。
這樣的問題,還需要回答麼不管是上一世,還是這一生,他全部的意義都是顧淮,如果真的出現了假設的那種情況,顧若凡輕輕掀起嘴角,怕是自己無論如何就算是拼盡了全力,也要讓顧淮活下來吧。
爲什麼
因爲他是他的阿淮啊。
望着小孩的眼睛,清澈見底,帶着微微的羞澀笑意,似乎是說出了自己內心深處最真實想想法,而顯得有些窘迫。幾乎是毫不猶豫吧,顧維國這輩子識人無數,自認眼神鋒利如刀,自然是能夠看出小孩說出來的,是他心裏最真實的真心話。
輕輕地嘆了口氣,望着顧若凡那張算不上精緻,但是卻很清秀的小臉,揮了揮手。
“罷了,顧家也不是容不下一個孩子。你回去吧,爺爺也要走了。”
顧若凡雖然不明所以,但是還是恭恭敬敬的彎了彎腰,跟顧維國道了聲再見。臨出門的時候,聽到從後面傳來的顧維國蒼老但是仍舊帶着一股令人敬畏氣勢的聲音。
“孩子,記住你今天說的話。”
顧若凡勾了勾脣角,輕輕地帶上了門走了出去。
記着呢。
上一世,他的阿淮,幾乎是將他擁有的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拿出來守護自己了吧。
這一世,他自然也會將他的一切,拿出來守護顧淮,這一切裏面,自然包括生命。
“哥哥”剛走出房間,走到拐角就看到了一席黑色西裝的顧淮,顧若凡眼睛一亮,快跑兩步,猛地撲進了顧淮的懷裏。
“哥哥是來找我的嗎”
“恩。”顧淮伸出手抱住那個掛在自己身上的小小身體,輕輕地點了點頭,眼波深沉如同曜石一般,望着小孩方纔走出來的房間,良久,拍了拍小孩的背。
“以後不要跑太遠,知道嗎”
“恩恩恩恩,以後小凡做什麼事都黏着哥哥”顧若凡揚起自己小小的臉蛋在顧淮露出的一截脖頸蹭了幾下,深深的呼吸了幾口顧淮身上特有的那股味道,笑開了花。
顧淮沒有阻止小孩的動作,想到他今天晚上除了自己買的那幾顆糖果,好像就再也沒有喫過東西了,於是淡淡的問了一句。
顧若凡沒有回答,反倒是仰起頭,睜着一雙亮晶晶的眸子望着顧淮。
“哥哥呢小凡想跟哥哥一起喫。”
顧淮勾起嘴角,輕輕地點了點頭。
飯廳裏。
因爲已經很晚了,顧淮只是簡單的讓吳媽做了兩碗手工面,端上來之後放在餐桌上。
雖然是簡單做成的手工面,但是因爲事先交代過,吳媽用的是大骨熬成的高湯做底,手工揉制的麪條,再打上兩個雞蛋,切一些肉絲,香菇碎,在撒上一些青綠色的香蔥,滴上兩滴芝麻油。
放在桌上,閃爍着暖黃澤,香味撲鼻,引得人食指大動,胃口大開。
顧若凡看着桌上的面,只覺得口水直流,也顧不上別的,跑到餐桌前,還沒來得及坐穩就拿起筷子夾了一筷子放進嘴裏。
“啊啊啊,好燙”完全沒有注意到麪條溫度的顧若凡直接被燙的手指舞蹈,丟掉筷子苦着一張臉。
顧淮望着撅着嘴巴眼睛迅速氤氳起淚光的小孩,搖了搖頭,只覺得心中有些無奈,卻還是走了過去,端着溫水輕輕地喂着顧若凡。
“又沒有人跟你搶,你急什麼”
“小凡又不是故意的...”顧若凡撅起嘴巴,一邊跟顧淮撒着嬌,嘴巴里面被面條燙到了,火辣辣的。
其實並不是難以忍受的痛楚,但是似乎只要顧淮在,他就會情不自禁的變得軟弱,情不自禁的想要去獲得那人的安撫,情不自禁的跟他撒嬌。
望着小孩張着的嘴巴一臉委屈的樣子,顧淮眉心微不可察的皺了皺眉,有些心疼。
“喫個飯都這麼不小心,之前這七年你到底是怎麼過的”
顧若凡眼睛眨了眨,有些懊惱又有些黯然的呢喃道:“之前都是一個人啊...”
低到自己都聽不清楚的聲音,卻是一瞬間讓顧淮渾身一震。望着坐在燈下,一張小臉有些黯淡的小孩,顧淮只覺得第一次,自己的整顆心,被一種完全陌生的感受給佔據了。
像是被一隻手抓住了一樣,在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輕輕淺淺的疼,恨不得將世界上最好的東西全部堆過來,來彌補小孩這七年在孤兒院裏面度過的漫長歲月。
沉默片刻,顧淮有些僵硬的端起了桌上的面。
“我餵你喫吧,這麼笨手笨腳的,萬一再燙着了怎麼辦”
從來沒有這麼伺候過別人的顧大少有些笨拙的夾起碗裏的麪條,吹了吹,確認溫度不會燙到小凡之後,方纔將筷子遞過來喂到他的嘴裏。
顧若凡看着面無表情,粗手粗腳卻在爲自己做着這麼細緻的事情的顧淮,緩緩地,緩緩地笑了出來。
“哥哥。”
“怎麼了”
“哥哥。”
“恩”
“小凡以後...都不會再是一個人了,對不對”
“恩。”
飯廳裏面暖黃色的光輕輕柔柔的灑下來,很溫暖,照在顧淮那張英俊的臉上,只覺得他整個人都好似褪去了白天鋒利的棱角,變得溫柔起來。
顧若凡不知怎麼的,突然就覺得眼角有些酸澀。
似乎啊,有這個人在,他就算只是簡單的恩了一聲,就足以彌補自己,一個人,懷揣着上一世的記憶,孤單的,在陌生無依的孤兒院裏面,度過的漫長的七年時光。
“怎麼哭了”
顧淮望着不知怎麼的,突然就哭得稀里嘩啦的小孩,有些疑惑,卻還是站起身來,將小孩的臉捧了起來。
輕輕地擦掉他眼中的淚水,頭頂暖黃色的燈光灑在顧淮臉上,落下片片陰影。
顧若凡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只聽到少年的聲音帶着些許低沉,如同陳年的酒香一搬醇厚。
輕輕地抱住小孩瘦弱的身體。
“小凡,哥哥會保護你的。”
我會保護你,不讓任何假設的情況出現。
我會保護你,不讓你爲了換我的命去死。
我會保護你。
跟我上輩子有緣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