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軍醫冷然地看着湖水裏的魚,冷然地注視着那隻同樣冷然的眼睛。

    彈匣落下,“咔”的一聲,換上了新的彈夾。

    血紅的眼睛眨了下,就在這一刻,劉軍醫扣動了扳機。

    “噠噠噠——”

    子彈再次宣泄在厚重的鱗片上,迸出的火花落在水裏,連“嗤”的聲音都沒有,就消散了。

    魚再次浮出水面,再次用血紅的第三隻眼注視着劉軍醫,緩緩地靠近岸邊。

    小山一般地脊背露出水面,黑色的鱗片彷彿鎧甲,劉軍醫怔然望着水中的龐然大物逐漸浮起半個身子。

    水的浮力終於不堪負重,魚狠狠地砸落下去,濺起了一大片水花。

    有一點落在劉軍醫的臉上,冰冷冷的。

    身後忽然傳來樹枝抖動的聲音,眼角余光中,劉軍醫看到幾根樹枝搖曳着,舒展着。

    他的手伸入到拎包內,掏出手雷。

    一枚、兩枚,他握着手雷,將揹包丟在腳邊,面對着海里的兇獸,緩緩地走上前一步。

    “砰!”

    一枚子彈砸在了魚的頭頂,跟着又是一枚正中怪魚的第三隻眼上,“噗”的一聲,血花乍起,而同時,身後的樹枝瘋狂地向劉軍醫抓來。

    手環拉開,劉軍醫揚手,手雷向冒着血花的第三隻眼的位置砸了過去,劉軍醫往前一撲,避開身後的樹枝。

    “轟!”硝煙四起,水花飛濺,劉軍醫一個打滾站起來,眼前忽然一座小山的黑影,從身後只壓過來。

    全身的力氣全涌到雙腿,劉軍醫迎着張牙舞爪的樹枝,頃刻間只剩下一個念頭,躲開身後的怪魚。

    風忽然尖利起來,好像利刃刮在臉上。眼前的一切全都成了虛影,劉軍醫重重地撞在什麼上,卻完全感覺不到。

    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衣領,卻在一拽之下嗤的聲撕裂。

    他踉蹌了下,感覺到胳膊被抓住。

    身上的力氣倏地消失,彷彿之前那一跑將所有的力量全都用盡了。

    他聽到一個尖利的聲音:“跑啊!”

    一股熱流從胳膊接觸的部位傳了過來,力量重新回到了身上。

    無數黑色的綠色的影子向他捲過來,他還沒有想到怎麼避開,身子已經做出了反應。

    “啪!”一條樹枝捲住了他的胳膊,他用力一拉,另一隻手的指甲斬過去。

    “噗!”一團濃稠的汁液飛濺開來,他來不及看一眼,就見到前方頭髮一般混亂的樹枝,密密地壓了過來。

    就交待在這裏嗎?他要回去!他要回到山上!

    “刷!”

    閃亮的刀光晃過眼前,大片的樹枝落葉飛濺,劉軍醫條件反射般地衝了出去。

    他神情還恍惚着,身體內最後得到的熱流似乎都耗盡了,他依稀記得自己要跑出去,他努力地跑着,直到所有的虛影全從眼前消失。

    他緩緩地倒在地上。

    結束了嗎?

    一切都結束了?

    他想要睜開眼睛看看頭頂的藍天,眼皮卻異常沉重。

    算了,那不是自己的藍天,他的藍天在大海的另一側。

    疲憊如潮水捲來,劉軍醫徹底失去了意識。

    他沒有看到身後的密林的樹枝瘋狂生長,再次卷在一起,沒有聽到耳畔的怒吼,沒有聽到杜一一淒厲的吼叫。

    程嘉懿站在林子內,她一刀斬斷出缺口,推出劉軍醫剎那,樹枝便再次瘋狂襲來。

    猶如濃密的頭髮,數不清的羣魔亂舞,張牙舞爪,連思維的時間都沒有。

    刀再快,快不過層層疊疊的樹枝,頭頂,前後左右甚至腳下,綠色的植物編織成一個牢籠。

    不過瞬間,牢籠就密不透風地壓過來。

    “嘉懿——”

    喊聲隨着牢籠一起撲來。

    腦海熱流涌入全身,刀被毫不留戀地丟在腳下,程嘉懿伸出雙手,用力抓住面前的樹枝。

    晶體的熱流流轉到雙手,流轉到樹枝上。

    “咔嚓!”樹枝斷裂,隨後,混亂的樹枝纏住了程嘉懿的雙手雙腳,腰間脖頸,密密的樹枝好像要將程嘉懿當做蠶繭包裹起來。

    還在一層層地包裹着。

    山上,杜一一抓着劉軍醫的手臂鬆了下來,身後林大海和王勇死死拉着杜一一的手臂也鬆了下來。

    他們遠遠地看着程嘉懿被樹枝包圍,被掩蓋住,遠遠地看着還有更多的樹枝再張牙舞爪,試圖攀附另外的樹枝,藉此獲得養分。

    遠處的湖水依舊蔚藍,大魚翻滾着掙扎着回到水裏,血紅逐漸被湖水淡化,消失。

    “每一次都是這樣。”杜一一擡起手,想要矇住自己的眼睛,卻又停在半空中。

    “每一次都是這樣。”他低低地重複了一句。

    “一一!”王勇忽然伸手抓住杜一一,“老大不會願意你去。”

    “王哥,你拽住我這次,能保證每一次都拽住我嗎?”杜一一沒有掙扎,連看都沒看王勇。

    王勇的手慢慢垂了下去。

    杜一一擡腿,一步步往山林下走去。

    他真傻,怎麼就被嘉懿說服了,上一次他就把嘉懿獨自一個人留在山裏,這次又是一個人。

    他怎麼就忘記了自己的許諾,他許諾過不離開嘉懿的。

    他一步步走向密不透風的山林,一步步走進黑暗。

    他的心被懊悔撕咬着,他不是怕山林也吞噬了他,而是怕與程嘉懿近在咫尺,卻永遠相隔。

    林大海轉回了頭,默然地注視着杜一一的背影。

    忽的,面前的山林彷彿又動了起來,他的眼珠不由跟着轉了轉。

    山林,似乎正在向被包裹如繭蛹的那一團撲過去。

    不,山林怎麼會移動?不是山林在撲過去,是山林的風!

    四面八方所有樹枝都向密集處彎折過去,好像被看不見的手強行拽過去。

    杜一一怔住了。

    眼前,一抹翠綠正在流逝。

    不,流逝的不是翠綠,是生命。

    他眼睜睜地看着翠綠的樹枝逐漸發黃,乾涸。

    “咔嚓!”一支幹涸的樹枝忽然斷裂落了下來,就在這一瞬,它身下的樹枝也全都發黃,殘葉敗落。

    “嘉懿?”杜一一向着包裹住一起的繭蛹,輕輕地呼喊道。

    “咔嚓!”回答他的是更多枯枝敗葉墜落斷掉的聲音,是更多生命消逝的聲音。

    杜一一忽然衝過去,他雙手抓住堆落在一起的樹枝扔出去,拼命地刨出一條通路。

    “嘉懿!”杜一一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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