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極真人與天樞面對而立。
昔日師徒,今日卻成仇敵。
無極真人無論如何都想不通。
他既震怒又痛心:“天樞,爲師怎麼也想不到,你有一天居然會對我舉劍!”
他不算是容易相信人的性格,但是對天樞,他是絕對的十成十信任。
因爲天樞自孤兒起由他親手教導,是真正表裏如一的君子。
以他的人品,是絕不會做出欺師滅祖的事情。
……以前無極真人一直是這麼認爲的。
可現在好像不一樣。
天樞早已經過去內心煎熬的階段,他的想法不再左右搖擺,他的意志已經堅若磐石。
“所以師父是希望我成爲什麼樣的人呢?”
“是面對師父累累惡行視若無睹的幫兇?”
“還是嫉惡如仇正派磊落的君子?”
“師父,是你一直教導的我。”
無極真人恍然大悟。
原來今天這場局面,在他一開始做出選擇時就已經註定。
“師父,拔劍吧。”
天樞不願意面對赤手空拳的無極真人。
無極真人:“我明白了。既然如此,天樞,我也會全力以赴……殺了你!”
氣氛緊繃一觸即發!騰騰煞氣瀰漫在殿內的所有角落!
天樞雖然更早拔劍,但是率先刺出的卻是無極真人!
“這是爲師給你上的最後一課!”無極真人猝不及防出手,“那就是不要相信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無極真人沒有留手,他揮袖帶動氣流,捲起殿內沉眠已久的長劍,沒有任何猶豫地刺向天樞的心口——殺氣凜冽!勢不可擋!
幾乎沒有人想過,長生教的北斗七星之首天樞,號稱劍術精妙絕倫、獨步天下,他的劍術又是從何學來?
他們並不知道,天樞的劍術正是學自他的師父,一位術法超羣的高人,他劍術同樣如他的術法一般精湛!
無極真人刺來那一劍,裹挾如山嶽般沉重且龐大的氣勢,讓天樞恍惚間想起幼時,師父第一次帶他學劍的時候。
劍作兵器,是他自己挑的,他當時沒有像太多,但是師父卻非常高興。
他說:“劍乃君子之器,既然要學劍,就要如兵中君子般明行磊落、大氣坦蕩。”
什麼時候師父變了呢?
還是說師父一直如此,是他看錯了?
天樞沉沉嘆氣。
他有所分神,但是無極真人的劍在他看來,還是……太慢了!
錚!
兩劍相撞!
無極真人睜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他剛纔看到的一幕。
只見他的大徒弟天樞,沒有花費太大力氣,揮手就擋住了他氣勢騰騰的一劍。
他這動作,只能用舉重若輕來形容,連無極真人都有點看不透天樞的深淺。
“你……”無極真人說不清此刻的心情是欣慰還是什麼,糾結複雜,百味陳雜。
天樞卻看了他一眼,沉聲說了句:“師父,是你不懂劍。”
一個曾教導他劍乃兵中君子的人,卻從來不懂真正的劍。
所以,也必遭劍之反噬。
天樞手腕一沉,反手將無極真人的劍擊了出去。
越是交鋒,無極真人就越是心驚,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天樞已經成長到這個地步,也已經遠遠超過了他這個師父。
無極真人已經使出渾身解數,絲毫不敢大意輕慢,但他面對天樞,卻還是有種無法撼動的感覺,他甚至能察覺到天樞沒有用盡全力。
這瞬間,無極真人內心有點刺痛:“我不需要你的憐憫!”
天樞壓下眉毛:“師父,我在憐憫我的過去。”
他閉了閉眼,而後,又重新睜開。
微末殺意從眼底漸起。
他手中長劍氣勢如河,浩浩蕩蕩揮來。
無極真人竟然有種被壓制的感覺,手臂一麻——
長劍直直刺入他的心口!
劍刃很薄且快,刺入的瞬間,無極真人竟然沒有任何痛感。
他迷茫地張張嘴,隨即能感受到心脈被劍氣震碎。
回天乏術。
無極真人嘴角漫溢出鮮血,而他整個人也筆直倒下。
天樞眼疾手快扶住他,猶豫一瞬後,還是丟下了他的劍。
“師父。”天樞面露悲哀,“是徒兒不孝。”
“但你還是殺了我。”
無極真人如願以償看到天樞愧疚的表情,嗬嗬地笑起來。
胸腔像是破舊風箱發出聲音,無極真人知道他今天必死無疑。
“天下人會譴責你,不管你是爲什麼,弒師之舉都不爲世人所容。”
“我只爲我自己的道。”
天樞是愧疚沒錯,但他不後悔。
如果他後悔,今天就不會來這裏。
他以爲無極真人會痛罵他這個背恩忘義的白眼狼,因爲不管怎麼樣,將他從孤兒堆裏撿起來,教他劍術賜他名字,給予他坦蕩光明的君子人生的,是師父。
師父對他人惡事做盡,對他卻是掏心掏肺的好,親父大概也不過如此。
這份恩重如山,天樞是還不了了。
誰料。
無極真人竟然低低笑起來:“你做得很好……你做得很好……”
他望着大殿頂端描金繪彩的圖騰,眼神開始渙散。
“天樞,不要懷疑你自己的道。”
“師父雖然不曾成爲你這樣的人,但是卻嚮往成爲你這樣的人。”
“我年少時,也以爲自己能夠救世濟民,能如長生教教義般兼濟天下。”
“但是,殘酷的現實告訴我,理想主義者永遠無法生存,我只能不斷得向他們靠攏,希望能夠求同存異。卻不曾想,在我靠向黑暗時,就再也無法回到光明。”
“當年,我的師父紫清真人也是死在我手上。他是一個恐怖且殘忍的人,一生都爲追求姜族祕法不擇手段。是我殺了他,坐上掌教之位,試圖改變他的行徑。結果到頭來,我成爲了和他一樣的人,得到了和他一樣的結局……”
“天樞,不要成爲我,做你自己。”
“這纔是爲師給你上的最後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