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紅鈺眼眶有些發酸,半截長槍從她手裏哐當砸在地上。
“我剛剛是不是犯了大錯?”她神情惶恐,竟然顯得手足無措。
驕傲張揚的蕭紅鈺也會有手足無措的一天?
“不對。”幽冥太子是最冷靜的一人,因爲冷靜所以理智,而理智能讓他看清很多被忽略的東西,“你確定,那一槍是你刺出去的?”
“是我……”蕭紅鈺喉嚨發乾,“好像又不是我……我……我也不知道……”
回憶起方纔的一幕,蕭紅鈺至今頭腦空白。
姜羲覺察不妥“什麼意思?”
“那個人,故意露出了空隙。”
幽冥太子指的是那名中年侍衛。
他當時看的清清楚楚,蕭紅鈺條件反射刺出一槍後,以中年侍衛的位置,是絕對有把握擋住那一槍的殺機,但是他沒有。
甚至主動讓出了空隙,把蕭紅鈺防守的一槍,變成了致死的一槍。
“唯一的解釋,就是那個人是故意的。”
蕭紅鈺茫然無措,腦子像是被塞進了一大堆東西,脹痛得快要裂開。
故意?北越五王子身邊的侍衛故意想讓他死?
爲什麼?難道又是什麼王族的兄弟鬩牆、手足相殘的故事嗎?
姜羲突然回憶起一點細節“我記得,你的長槍上刻有你的名字?”
其實長槍上的小篆“紅鈺”,是姜羲在長安作爲姜元娘與蕭紅鈺相處時發現的,但現在陷入混亂的蕭紅鈺,顯然沒工夫注意姜羲話裏的漏洞,胡亂地點點頭。
“是的,這把長槍是我阿孃找軍中大匠爲我量身打造的,是送給我的生辰禮物,槍頭上刻有我的名字。”蕭紅鈺說着,還有比劃了一下,“就在被斬斷的那截槍頭上。”
可那截槍頭被北越大宗師斬下來帶走了,並永遠留在了北越五王子的身體裏。
“那可就麻煩了。”姜羲喃喃着。
有那截槍頭,北越就有足夠證據,說明是蕭紅鈺殺了北越五王子!
“他們到底要幹什麼,以北越五王子的死挑起戰爭嗎?”姜羲按着額角,怎麼也想不明白,“你不是說,那個大宗師是北越大王子的人?北越大王子不是五王子一母同胞的親哥哥嗎?他怎麼會捨得用自己親弟弟的命來佈局?”
幽冥太子的眼底卻盡是寒寒冷光。
“換作別人也許不會,但若是金墨,他充分做得出來!”幽冥太子沉聲評價那位異國的王子,“那是一頭冷酷無情的狼,在他的眼裏沒有所謂親情,只有可利用和不可利用。若是用一個弟弟的命,能達成他想要的目的,他必然會毫不猶豫地壓上籌碼!”
“至於嗎?”
“你不知道金墨在北越的處境,身爲大王子,他天生不足,自小體弱多病,沒能得到北越王的太多關愛。北越王更喜歡的,是那個驍勇善戰的次子。後來,金墨身體逐漸好轉,展現出令人驚訝的天賦,卻引來了北越王的深深忌憚。北越王正值壯年,一個優秀的成年兒子對他而言,是威脅。
金墨是在打壓中成長起來的,如今在北越王庭中,更是與北越王處處不和。北越王並無攻打大雲的意思,以他爲首的北越老貴族,嚮往的是更北的牧草肥沃之地。對大雲的野心,從來都是金墨一個人的事情。”
姜羲驚訝地聽完,也逐漸領會過來。
她接話道“所以,金墨要想完成他對大雲的野心,必須要有一個毋庸置疑的發兵理由,而這個理由,沒有什麼比尊貴的北越王后嫡子更合適了。”
道理雖懂,但姜羲還是感覺一股涼意從腳底攀援至頭頂。
人之所以爲人,就是因爲有情,才與靠本能行事的禽獸劃分開來。
北越大王子金墨,爲完成野心一手促成親弟之死,與不知倫理道德的禽獸有何區別?
難怪幽冥太子說,那是一頭冷酷無情的狼。
幽冥太子頷首“不僅如此,北越王后出身的家族,是北越老貴族中實力最強的一支,也是北越王最堅實的支持者。五王子的死,足夠讓想要復仇的他們,倒戈向金墨,成爲大雲主戰派!”
姜羲明白了,但她還有疑惑“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
就連蕭紅鈺也忍不住看向他,因爲幽冥太子的情報,怕是連她父親都不知道。
幽冥太子沒解釋太多,只一句“我曾去過北越。”
“這麼說……大雲和北越,真的要開戰了嗎?”蕭紅鈺渾身止不住的哆嗦,她握緊拳頭,滿口都是血腥味,“因爲我殺了北越的五王子?”
姜羲靜默片刻“金墨狼子野心在前,就算不是你殺,也會有別人。”
蕭紅鈺搖頭“那不一樣,我是鎮北侯蕭北秦的女兒!”
蕭紅鈺說得沒錯。
她殺五王子,和別人殺五王子,是兩回事!
“多說無益,我們還是儘快趕到慶州城吧。”這是姜羲唯一能想出勸慰蕭紅鈺的辦法。
蕭紅鈺也跟着打起精神。
她想到阿爹,想到他的戰無不勝,或許他會有辦法呢?
只要快點把消息告訴他……
快一點……
別說蕭紅鈺,就連姜羲也沒想到,當他們歷盡艱辛終於抵達慶州城外的時候,看到的卻是擠擠嚷嚷的災民。
他們衣衫襤褸,好不容易從雪災中逃脫,卻極有可能因爲短衣少食而凍死在慶州城外的冰天雪地裏。
理應安置災民的慶州城卻城門緊閉,守在城樓上的將士看着災民卻像是看着敵人,生怕災民會像蝗蟲似的衝進城裏。
他們還看到幾個簡陋的粥棚,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用過的,現在裏面已經空蕩蕩了,鍋碗都被丟在一邊無人理會,裏面的喫食也早就空了。
而聚集在慶州城外不願離去的災民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是麻木跟絕望。
“怎麼會……這樣……”蕭紅鈺有些哽咽。
淚水模糊了面前的一幕,讓她分外不敢相信慶州城外會變成這個樣子。
她離去的時候明明還好好的!
阿爹呢?阿孃呢?鎮北侯府的人呢?
幽冥太子是唯一一個平靜以待的人。
或許他早就預料到了這種狀況。
“鎮北侯恐怕不在城內。”
慶州城是一座完全以鎮北侯府爲核心而建立起來的城池,這裏雖有刺史府,卻基本形同虛設,鎮北侯蕭北秦不僅是鎮北軍大將軍,穩穩抓住北地軍權,就連在政事上也是一言九鼎,北地官員無人不敢聽從。
慶州城亂成這個樣子,必定跟蕭北秦不在有關。
“我阿爹不在,我阿孃也應該在啊,她不可能看着這麼多災民無動於衷的!”蕭紅鈺明顯有些情緒失控了。
幽冥太子沒說太扎心的話。
但任誰都能想到,若趙夫人沒有出面處理,那她必然也是出事了。
“大娘子!”一個驚喜的聲音突然從身後響起。
蕭紅鈺急急忙忙回頭,就見侯府裏的管事出現在附近。
“大娘子!可算是找到您了!快跟我們回府吧!府裏出事了!”
“府裏出什麼事了?我阿孃呢?”
管事面露難色,只說讓蕭紅鈺回去府裏再說。
蕭紅鈺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攥住姜羲的手掌“九娘子,你跟我一起好嗎?”
姜羲不忍心拒絕,何況她本就答應蕭紅鈺要跟她進侯府去給趙夫人治病。
“我就不去了。”幽冥太子在來的路上,已經看到了九幽衛留下的標記,隨時可以與他們會合。
因爲他早有表態,所以姜羲跟蕭紅鈺都不算意外。
幽冥太子道別前,遞給姜羲一個竹筒。
“若是有事,隨時聯繫我。”
姜羲神情肅穆地望着他,用避開蕭紅鈺跟侯府管事的聲音,問“你要去?”
幽冥太子知道她在問什麼。
“當然。”
他不是早就說過嗎,若是北越入侵——他會守住北疆。
“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姜羲意味深長的說。
幽冥太子也彷彿領會到什麼,別有用意地說了一句“不會。”
姜羲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黑山白雪之中。
希望再見面的時候,那隻盤踞的黑龍,已經初露崢嶸!
……
姜羲隨蕭紅鈺,在鎮北侯府人的護送下,悄無聲息地進了慶州城,回到侯府。
“大姐姐!”她的堂妹蕭雲哭喊着撲上來,“你怎麼現在纔回來啊!大伯母她快不行了!”
“我給我閉嘴!”蕭紅鈺紅着眼一把甩開蕭雲,“不要胡亂詛咒我阿孃!”
柔弱的蕭雲因爲蕭紅鈺失控的力道,連連後退險些摔倒,還是蕭維及時出現扶住了妹妹。
蕭維痛心疾首地望着蕭紅鈺
“大伯母身體不好,你竟然貪玩跑出去?大伯母心心念念記掛你,雲兒也在擔心你,你反倒不知好歹!都到這個時候還在亂髮脾氣!”
“滾開!”
蕭紅鈺不想去看兄妹倆令人作嘔的表情,推開他們,又撥開重重人羣,衝進趙夫人的院落。
她至始至終都沒有鬆開姜羲,彷彿姜羲是自己唯一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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