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寫在摺子上的數字,他們可能是某個人的丈夫、妻子、父親、母親、兒子、女兒那背後代表的,是無數條人命,無數個家庭。
若是北境真的如姜羲所說的,大半淪陷,連慶州這樣的北境心臟也被北越大軍踐踏的話,多少人會亡於兵災多少人會流離失所
北境失落的話,大雲呢天下呢
蕭紅鈺眼前發黑,幾乎不敢深想,也不願意深想。
姜羲何嘗不是如此
她所在位置,更能看清天下局勢。
大雲本就羸弱,多虧前朝昭聖太子福廕,已經有百年不曾戰亂,百姓們習慣了和平安樂的生活,朝廷也有意打壓坐擁軍隊的武將,景元帝曾是多心猜疑,令大雲國力大半都消磨在內鬥之中。
衆觀整個大雲,除了鎮守南盛的楚國公,竟然僅有鎮北侯可以一戰。
鎮北侯這一死,有誰能穩住北境局勢
到時候,大雲過半土地都會牽連進戰火紛飛當中。
亂世,近在咫尺。
姜羲雖然想過要與長生教鬥,要與大雲朝鬥,她扶持幽冥太子,試圖助他登上皇位,但是她從頭到尾都沒想過要掀起兵災,而是想要用兵不血刃的辦法完成一場和平變革。
她甚至已經有了完整的計劃,就等北境局勢稍稍好轉,幽冥太子從北境歸來,她便與之商量,着手進行。
誰曾想誰曾想
姜羲用指甲狠狠扣着蒲團,眼中怒意湛湛,火焰灼灼。
餘下旁人,也皆屏住呼吸,眼露哀嘆。
忽然。
蕭紅鈺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噗通跪在姜羲面前,結結實實磕頭砸在地面。
姜羲伸手就要扶她:“紅鈺,你這是做什麼”
蕭紅鈺忍着淚,死活不肯起身:“請巫尊助我。”
姜羲無奈:“你說,要我助你什麼。”
“我要回北境”
姜羲沉默半晌。
“紅鈺,來不及了。”
蕭紅鈺咬牙:“不,來得及,就算鎮北侯我父親戰死,雲州淪陷,我也要救下慶州百姓,救下更多北境無辜的百姓。”
姜羲嘆氣:“你只是孤身一人。”
蕭紅鈺堅持:“那也比在這裏等着消息好”
姜羲知道蕭紅鈺心急如焚地想要趕回北境,試圖用一己之力做點什麼,但是在天下大勢的沉重車輪前,蕭紅鈺再堅實的臂膀也只會被碾壓成渣。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姜恪突然開口。
“不,巫尊,蕭紅鈺她不是孤身一人。”
姜羲跟蕭紅鈺都齊齊看向他。
姜恪沉聲道:“蕭紅鈺是蕭家嫡女,鎮北侯千金,她背後還有蕭家軍,還有慶州百姓,還有無數敬仰蕭家威名的人”
蕭紅鈺怔住了。
她喃喃着反駁:“可是還有蕭維,他纔是鎮北侯世子”
“你瞭解蕭維嗎”
姜恪的話語,像雷霆劈中蕭紅鈺。
蕭紅鈺說不出話。
姜恪爲姜族收集各路情報消息,對這方面瞭解是最清楚的。
倒是蕭紅鈺,被姜羲從屍堆裏救下來之後,對任何北境的消息都是能不聽則不聽,就好像遠離就能遺忘那一切,忘掉她的身份,跟母親的慘死一樣。
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蕭維受封世子後,名聲會差到這個地步。
“鎮北侯對這個世子也很失望,但畢竟是世子,他多番下力栽培,想把他的性子扭轉過來。”姜恪諷刺道,“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以世子蕭維的個人,若是雲州失守,他會帶兵前去馳援嗎”
蕭紅鈺下意識搖頭:“當然不會,他只會逃離戰場,他是個懦弱無能的匹夫”
“是的,他會逃,但是北境戰亂,他就算逃又能往哪裏逃他肯逃,他手下的兵士又肯逃嗎”
蕭紅鈺徑直否認:“我北境男兒個個英勇無畏,怎麼可能做戰場的逃兵”
她說得斬釘截鐵,對此事的認知是深入肺腑。
姜恪看在眼裏,說:“據我所知,景元帝有意求和,還想把鎮北侯調回長安。今天的朝會上,他已經試探過衆大臣的口風了。”
景元帝雖然沒把求和擺在明面上來說,但他那種厭戰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不然今天朝會上也不會吵鬧得那麼厲害,主戰派跟主和派幾乎要打起來那麼厲害。
姜恪看得透徹,蕭紅鈺經過提點,也反應很快:
“那蕭維他就可以藉着皇帝的調令離開北境,順便帶走將士”
將士們到底以服從命令爲天性,回長安守衛皇帝,於他們而言也是保家衛國,不算戰場上的逃兵,就算有人念及北境家園不肯離開,但大部分人恐怕都是肯跟着蕭維走的。
蕭紅鈺的思路逐漸明朗,幾乎已經能想象到這些情況在眼前發生了。
連姜羲也頗爲讚歎地看了眼姜恪。
她念着星象與天下局勢,算得倒是不如姜恪周。
“所以,蕭大娘子。”姜恪又喚起蕭紅鈺那個代表着侯府尊榮跟輝煌的名字,“請你回北境,以鎮北侯之名,收攏蕭家兵士,奮起反抗,抵禦北越大軍”
蕭紅鈺倏地睜大眼睛。
她耳邊嗡地寂靜,最後只剩下自己的呼吸聲。
蕭紅鈺連夜離開。
姜羲讓計星送她前行,以計星的功力,蕭紅鈺最短能在三天內趕到北境。
計星知道輕重緩急,就算擔心姜羲,也沒有拒絕這道命令,以最快的速度輕裝簡行出發。
留在長安的姜羲,望着漫天繁星,沉默無言。
突然,她問站在身旁的姜恪:“你覺得蕭紅鈺可以做到嗎”
姜恪微笑道:“巫尊將她帶在身邊教導,不就是希望能看到這一天嗎”
姜羲挑眉看向姜恪,隨之輕笑。
“祝她能早日找到那條路。”
而她,也該走她那條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