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寬大的鐵鍋當中,湯水發出汩汩的聲音,白色的肉在其中翻滾,熱氣隨着風不斷地飄散向遠處。
將士們盯着鐵鍋當中的景象,強忍着咽口水的衝動,直勾勾的注視翻滾的肉塊,明明這肉食在前,卻無一人動手。
高懷德嘆了口氣,站起身來,到了高行周對面,行禮道:“爹……他們不想喫……”
高行周緩緩地踏開腳步,自顧自的從衆多將士身邊穿行而過,從楊業的手中取過了鐵勺,在鍋裏面推動了幾下。
然後,便轉頭,看向了臨近的一名兵士,伸出了手。
那兵士怔了一下,還未反應過來,高行周卻已經將他手中殘破的碗給拿去了。
接着,高行周便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舀出了其中的手掌,連帶着一些湯水倒在了碗中。
所有人呆呆的看着這一幕。
只見高行周吹了吹那隻森白的手掌,直接伸手拿了起來,而後放在口中,以牙齒扯住了其上的皮,輕輕一扯。
“嘶……有些燙嘴……”
高行周自顧自的說着,乾脆又重新咬了一口,扯下了上面的皮肉,在嘴裏輕輕咀嚼了起來,同時笑道:“唔……這契丹豬狗的血肉倒是挺鮮……唯一唔美中不足的……”
高行周嚥下了這塊肉:“就是有些酸臭,但人若是餓極了,這仇敵的血肉,便是世間美味了。”
話落,他虎目掃了一圈那周圍怔怔看着他的將士們,道:“還愣着作甚?難道你們不餓?不喫的話,這一鍋肉,我可就都吃了。”
當即,所有將士頓時嚥氣了口水,而後便瞪着眼睛,身體微微顫抖着朝着那鐵勺湊了過去。
他們的手微微顫抖,舀出其中的血肉,倒入碗中。
接下來,有人縮到一邊,開始小心的喝起了湯,有人狼吞虎嚥的咀嚼着肉塊。
高行周看着這一幕,嘴角帶着一絲隱晦的苦澀悄然退走。
高懷德一直看着高行周,道:“爹……”
高行周道:“你也去喫,別愣着了,不喫的話,就要餓死了。”
高懷德忍不住擡手,抹了兩把眼睛。
這些天他們喫光了戰馬,喫掉了草料,樹皮,一直以來,都不想喫人。
戚城的老百姓那裏有喫的,可是他們這麼多人,如果吃了老百姓本來就難以爲生的糧食,就要把老百姓都害死。
所以高行周終於下令開始殺戰俘,喫他們的肉。
高行周這一生幾時曾殺過戰俘,幾時又喫過人肉?
將士們不敢喫,所以他自己來第一個喫。
高行周道:“行了,別哭了,去吧,一會兒都讓他們喫沒了。”
高懷德道:“可是,爹,我們還能支撐多久……我們還有機會嗎?”
高行周哈哈一笑,道:“傻兒子,只要你不放棄,就總有機會,明白麼?”
高懷德忍着哭腔,已經說不出話。
後面,楊業端着一碗肉,到了高懷德身邊,遞了過來:“喫吧。”
高懷德擦去了臉上的淚水,接過了碗,只是雙手一直在抖動。
高行周道:“連個碗都端不住,如何能戰場殺敵!將這碗肉吃了後,便去賬外站一個時辰。”
高懷德看着碗裏的肉,伸出手抓了一塊,狠狠的塞進了嘴裏。
……
戚城之外,契丹一方的主帳內。
耶律德光淡淡道:“這高行周倒是挺能堅持,竟然這麼多天還未被餓死。”
謀臣道:“是啊陛下,他們每日還要到城牆上換崗,不過,昨日我們的人看到,他們接連有人堅持不住,倒在地上了。”
耶律德光道:“繼續困着他,這晉國沒有了高行周,便是我們大遼國土了,我們不急。”
謀臣點頭稱是。
耶律德光道:“對了,朔州城那邊,可傳來了小王爺的消息?”
謀臣連忙道:“傳回來了,據說,小王爺在朔州城待了一段時日,之後便回上京了,王爺前去的時候,沒有遇見小王爺。”
耶律德光微微一怔,冷哼了一聲,道:“都是太后慣着他,將他慣出了一身毛病來,才離開上京幾日便受不了了!”
謀臣道:“也許,也許小王爺只是散心,說不準什麼時候就回朔州了。”
耶律德光道:“最好是這樣,如是他真回了上京,看等到晉國之事了了,朕回朝後怎麼收拾他。”
謀臣連忙低頭,不敢接話。
耶律德光道:“傳令給李胡,告訴他此刻戚城之事,叫他將幽雲十六州之事辦妥後,就速來與朕匯合。只是幾個在幽雲十六州中作祟的宵小罷了,居然都對付的這麼慢。”
謀臣道:“是,臣這就去辦。”
……
林影綽綽,隨風搖動。
一隻灰兔豎着耳朵,嗅着草地邊緣的泥土。
突然間!
一道箭矢從後方的林子裏飛射而來,呯的一聲紮在了灰兔身旁兩丈之外。
灰兔驚恐萬分,耳朵陡然間伏在身上,然後便迅速朝着密林當中跑去。
“追!給朕追上這隻兔子!速去!”
“是……”
趙匡濟騎着馬,拿着弓箭,瞬間從林子中衝出,他提起手中之弓,對準了那已經要逃走的野兔,猛地搭上箭矢,拉動弓弦,瞬間射出了一箭!
呯!
那野兔當即中箭而亡,被生生釘在了地上。
“怎麼樣?射到了麼?”後方,石重貴騎着馬,馱着個女子來到了趙匡濟身旁。
趙匡濟道:“啓奏陛下,射到了。”
石重貴哈哈大笑道:“不錯,不錯,你果然厲害,朕早就聽說過你爹的本事,你也一樣厲害,此事過後,朕重重有賞。”
說着,石重貴便縱馬奔向了野兔,那女子不斷地發出嬌笑聲。
趙匡濟低哼了一聲。
後方那些負責保護石重貴的禁軍接二連三的跟了過來。
這天下已經大亂,高行周生死不知,這愚蠢的帝王還在這林中打獵享樂,莫說趙匡濟看不慣他,就算是禁軍們也早已經看不慣。
可惜,有的人是君,有的人是臣。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