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買賣嘛，也不偷也不搶的，即便徐志傑跟煙雨樓的老闆莫大官人是至交好友，又有何妨？
顧盼兮想定了，就直言道：“不瞞徐總兵，我們夫妻二人這次來，其實是希望在金陵城中盤下一間青樓，當做副業經營。”
“嗯？”
徐志傑有些意外，奇道：“侯爺和侯爺夫人，竟然要經營青樓當做副業？”言下之意，他顯然覺得時非清和顧盼兮已經富有得，根本沒有必要特地跑來金陵，做這種事情。
面對徐志傑的疑惑，顧盼兮淡淡一笑，說道：“總兵有所不知。我們夫妻二人之所以希望能夠盤下一間青樓當做副業經營，只是希望藉此研究一下青樓這個行當，看看是否有值得向皇上進言的地方，好規範青樓的管理。青樓裏的女子，都是些苦命人。本夫人同爲女人，感同身受，既然夫君身居高位，當然是能出一些力，就爭取爲她們出一些力了。”
這個理由，倒是冠冕堂皇。當然，也全非謊言。顧盼兮本就打算，如果能夠成功盤下煙雨樓，乃至於盤下金陵甚或整個江南大部分青樓，她也必然會爲那些淪落風塵的女子，提供尊重和出路。
徐志傑聽了，沒有立刻回話，而是先喝了一杯茶，然後問道：“夫人既然關心這些可憐女子，何不直接向皇上進言，取締青樓？”
顧盼兮沒想到徐志傑竟然會這麼一本正經地跟自己討論這個問題，挑了挑眉毛，笑了。
“徐總兵是以爲，沒有青樓，就不會有淪落風塵的可憐人了嗎？”
徐志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奇道：“難道並非如此。”
“確非如此。這世間，有需求，必會有供給，自然而然，就形成市場。徐總兵只看到了青樓藉着壓榨那些可憐女子牟利，看到了尋歡客人一擲千金只爲滿足自己扭曲的私慾，卻沒有看到，也有風塵女子是自願、主動地投身到這個行業中去的。她們或什麼都不會做，或即便會做也不會得到僱主的認可，就當青樓當做了爲自己謀得溫飽的唯一途徑。又或者有人實在是急需要籌得快錢，就將青樓當做了應急稻草。”
顧盼兮說着，忍不住搖頭嘆氣，說道：“這個世間如此複雜，青樓的問題根深蒂固，豈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取締就可以禁止的？萬一操之過急，反而會讓那些本就可憐的青樓女子，更加可憐。”
“哦？”徐志傑點了點頭，又問道，“那夫人準備怎麼做？”
顧盼兮斬釘截鐵道：“嚴格管理青樓行業，設置准入制度。要得到了官府的認可，方能開辦青樓。所有青樓女子，都要在官府登記備案，禁止暗中買賣青樓女子。對於青樓女子，要予以保障，不準隨便虐待，不準青樓強買強賣。如此一來，讓青樓行業，逐漸變得規範、透明、安全，既保障青樓女子的利益，又免於讓這個行業變得烏煙瘴氣。”
徐志傑皺了皺眉頭，似乎有些不以爲然，說道：“夫人難道不認爲，這些舉措，都無法根本上改變青樓女子的命運嗎
？下官是說，國有國法，但地方卻可能通過種種方式，陽奉陰違。到頭來，青樓女子們的處境，可能稍有好轉，但只怕連差強人意的地步都達不到，頂多是聊勝於無。”
徐志傑本以爲這麼朝顧盼兮潑一盆冷水，會讓她感到沮喪，又或者會令她急躁地跳出來反駁。誰想顧盼兮毫不遲疑地認可了他的判斷，說道：“徐總兵說得沒錯。確實如此。”
徐志傑這就有些摸不着頭腦了。
顧盼兮自己說得言之確鑿，結果面對徐志傑的反駁，非但沒有據理力爭，反倒還立刻認同了他的反駁有道理？
那顧盼兮爲什麼還會這麼說，這豈不是自欺欺人？
看見徐志傑面露疑色，顧盼兮兩手環胸，笑了笑，說道：“徐總兵一定是被本夫人說糊塗了，心想怎麼本夫人自己都認爲自己提出的方案不可靠。”
徐志傑默然笑着，他確實是這麼想的，但親自說出口就未免失禮了。
顧盼兮接道：“本夫人之所以既不認可取締青樓的舉措，也認爲自己規範青樓行業的想法其實意義有限，是因爲青樓的問題，根本不在於青樓，而在於天下女子的處境。”
徐志傑將摸着下巴的手放了下來，不自覺地正襟危坐起來，擺出了一副洗耳恭聽的鄭重模樣。
顧盼兮說道：“唯有大武在根本上改善，讓女子得到接受教育的機會，讓女子有更多謀生的手段，讓女子能夠脫離對男子的附庸，這樣，那些爲了謀生的青樓女子，能夠在青樓之外，找到更多的活路，纔可能打消淪落風塵的念頭。
聽完顧盼兮的高論，徐志傑久久未能回過神來，只是垂着頭陷入沉思。等到他終於做出反應了，只見他仰頭長嘆一口氣，露出了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
“難怪……難怪……”
聽見徐志傑口中唸唸有詞，顧盼兮很是好奇，乾脆開口問道：“徐總兵，難怪什麼？”
徐志傑目光炯炯地直直看着顧盼兮，二話不說，忽然倏地站起身來，按着腰間佩劍劍柄，走近時非清和顧盼兮。
看見徐志傑這個舉動，時非清和顧盼兮一行人頓時緊張起來，全都瞪大了兩眼，下意識就要去摸火槍或者弩機。
這個徐志傑，想幹嘛？
就在緊張的氛圍到達頂點之時，徐志傑的步伐也在時非清和顧盼兮跟前停住。
就在時非清和顧盼兮準備好一切應急的手段之時，卻看見徐志傑猛地單膝跪下，雙手將自己的佩劍高舉過頭，遞到了時非清和顧盼兮夫妻跟前。
“下官，江南總兵，徐志傑。願意追隨老師未完成的事業，爲侯爺和夫人，效犬馬之勞！”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發展，時非清和顧盼兮有些不知所措。
徐志傑眼下所做的事情，乃是宣誓效忠的贈劍之儀。在大武的軍官之中，頗爲盛行，只不過一般而言，都是軍官對時問政這個當朝天子這麼做，纔算合理合法。敢在私
下向皇子行這個禮儀的人，若被揭發，那可是大逆不道的罪行。
時非清反應更快一些，一把拉住了徐志傑的手，勸道：“徐總兵，快起身！此事萬萬不可！”
徐志傑卻執意不起，膝蓋像焊死在地板上一般，任由時非清如何拉動，他都不動分毫。
“侯爺務必接受下官的效忠。”
徐志傑說得斬釘截鐵，絲毫沒有爲時非清和顧盼兮留拒絕的餘地。
“昔日老師在遭受二公子牽連，被髮配邊疆之前，曾經向下官修書一封。老師的書信裏面，鄭重其事地跟下官叮囑過，侯爺，日後必定會是引領大武更上一層樓的仁君賢君。而夫人，也必定會是母儀天下的真正典範。下官從來不曾聽過老師對什麼人，如此不吝溢美之詞過。從那時候開始，下官其實就一直很是關注侯爺和夫人的動態。”
時非清和顧盼兮這才恍然大悟。難怪徐志傑明明偏安江南，卻對樂安府的事態瞭如指掌，如果歸根究底，是狄丹青引起了他對時非清和顧盼兮二人的注意。
徐志傑又道：“本來下官對於老師的話，還有些將信將疑，可是剛剛聽完夫人一番高論，下官頓時有茅塞頓開之感。夫人能將一件事情，看得如此透徹，莫說是跟天下女子比，即使是天下男子，怕是也難以望夫人項背。有夫人這樣一位賢內助，本就素有仁名的侯爺，焉有不成明君的道理？”
時非清和顧盼兮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爲難和驚喜。
爲難當然是徐志傑將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押在了時非清身上了。倘若時非清日後未能成功奪嫡上位，徐志傑曾經向他效忠的事情傳到了時非篤或者時非正耳中，怕是免不得對他進行一番清算。
驚喜，自然是徐志傑的投誠了。時非清和顧盼兮本來還擔心，他作爲煙雨樓的幕後靠山，會成爲他們盤下煙雨樓的最大障礙。可是現在情況突變，障礙成了助力，他們當然沒有不感到驚喜的道理。
事已至此，硬是拒絕徐志傑，時非清和顧盼兮就未免顯得不知好歹了。時非清鄭重其事地伸出雙手，將徐志傑舉過頭道：“好。本侯，定必不會辜負徐總兵的一番心意。”
徐志傑這才欣然起身。這次效忠，對時非清和顧盼兮來說，確實意義非凡。
因爲狄丹青的被髮配，他們在軍方的支持，瞬間變爲了零，這才逼得他們費盡心思和周折，不惜代價地組建起來了神機軍，可是也不過是掛到瞭如今的狄家軍名下，還要仰時非篤和盧德旺鼻息。
徐志傑的效忠，可以說是一場及時雨。他貴爲江南總兵，雖然跟昔日的狄丹青不可同日而語，卻也是一個軍方強援。有了他的支持，時非清和顧盼兮的腰板，總算可以硬上一些。
歷史的車輪，悄無聲息，又往前推進了一些。
既然如今跟徐志傑達成了聯盟，顧盼兮就準備從徐志傑這邊，打探盤下煙雨樓的可能，誰想徐志傑冷不丁地說了一句：“既然侯爺和夫人接受了下官的投誠，那下官現在，總算能夠以誠相待，跟侯爺和夫人揭開，金陵城繁華底下的黑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