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在公園長椅上坐了一下午,眼看天邊出現一大片火紅色的晚霞,是時候回去了。
起身,彈了彈衣袖上的輕塵,朝公園外走去。
有晚飯喫的早的老人陸陸續續來公園鍛鍊,和她們擦肩而過的時候,她不知怎麼的,忽然想到自己老去後會不會也是這個樣子。
新一屆廣場舞大媽?
又或者含飴弄孫?享受天倫之樂。
搖搖頭,不讓自己再胡思亂想,自從一個月前醒來,她瞪大眼睛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發呆,腦子裏卻一片空白,她就知道自己失憶了。
雖然她什麼都想不起來,現存的思維卻是冷靜又理性。
她很冷靜地問負責她的主治醫生,她爲什麼會失憶?恢復記憶的概率有多大?
主治醫生很年輕,長相端正,是個英俊的男人,他穿着白大褂,飛快翻閱了下手裏病歷本,然後告訴她,她是出了車禍,大腦受損,纔會出現失憶,至於恢復的概率,百分之五十。
一個成年人,一旦失去以前的所有記憶,那種感覺就好比站在沒任何支撐的半山腰,明明能看到路在腳下,心卻始終吊在半空中。
年輕的主治醫生胸前掛着的名牌上有他的名字——易楓。
簡單好記的名字。
易楓看出她的惴惴不安,把病歷本遞給身邊的護士,去替她做常規檢查。
易醫生的手帶着微微的涼意,碰到她眼皮,條件反射的打了個瑟縮。
恍惚中,她腦中閃過一雙更冰冷的手,顫抖着,一遍又一遍撫摸她的眼睛。
那人俯身在她耳邊,一遍又一遍的說着什麼。
可是……她怎麼都想不起來。
易醫生不僅醫術好,心地也很善良,知道蘇悅出院後沒地方可以去,就把他不住的那套公寓給蘇悅臨時居住。
像是看出蘇悅那敏感而又脆弱的神經,他主動提出這是租給蘇悅住的,等她找到工作,有了能力的時候再付房租。
蘇悅出院那天,只有易楓來接她,因爲她出車禍失憶,連自己是誰都想不起,更不要說家人。
這是蘇悅第一次看到不穿白大褂的易楓,淡藍色翻領t恤,黑色西裝褲,腳上的皮鞋乾淨蹭亮,可能是不怎麼曬太陽,皮膚比一般人白皙,個子欣長,五官分明,怎麼看都是個帥哥。
蘇悅拎着行李包的那隻手緊了緊,她不知道走出醫院後,應該怎麼辦?
易楓走過去,接走她的包,笑道:“蘇小姐,我的車在那裏。”
從蘇悅被送到醫院,是他負責搶救,再到住院部,一直他是主治醫生,所以,他知道失憶的蘇悅沒有親人和朋友。
蘇悅想對易楓報以感恩的微笑,可是,很努力的扯了扯嘴角,還是沒能笑得出來。
易楓開的是一輛普通的別克,估計市價也就在十五萬左右,他替蘇悅打開副駕駛的門,看她坐進去後,才繞到駕駛室的方向。
蘇悅在失憶以前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性格,反正現在失憶的蘇悅不愛說話,側過臉看着車窗外,正是夜幕降臨時,路燈林立,橘黃色的燈光從眼前一閃而過,帶着幾分倉皇。
蘇悅“嗯”了一聲,繼續看着車窗外。
清醒後在醫院調養了三個月,再加上前面毫無知覺的七個月,她在醫院整整待了十個月,對外界,心裏總有種未知的迷茫。
易楓又看了蘇悅一眼,大概是覺得車廂裏的氣氛有點尷尬,打開車載音樂。
“君不見誰在問馱經白馬自西來
黃衣啊少年人已不在
君不見誰在問一窗青山一窗年
數排雁已是人間四季天……”
婉轉的旋律,古典的歌詞,再加女聲深情的演唱,曲子流淌在車廂裏,讓人陶醉。
蘇悅聽着歌詞,有點微微的驚訝,收回盯着窗外很久的眼神,落到易楓臉上。
易楓感受到她的目光,轉過臉和她視線相迎。
年輕的主任醫生,對着她勾脣微笑,露出滿口白牙,五官分明,乾淨而英俊,“晚上想喫點什麼?”
蘇悅想了想,“白粥吧。”
易楓欣然點頭,專心開車,他非常欣賞蘇悅一點的就是她不矯揉造作,就像剛纔他問她晚飯想喫什麼,換做一般女人可能會說隨便,也有會說聽你的。
蘇悅卻不是的,她會直接說。
易楓那套小公寓的位置快到郊區了,和位於市中心繁華地段的醫院還是有點距離,再加上路上有點堵,快五十分鐘纔到。
蘇悅的身體素質還是很差,坐了五十分鐘車,下車的時候,她臉色慘白,活脫脫的像恐怖片裏拍的女鬼。
腳落到地上時,像踩在棉花上,朝前一個趔趄。
“小心!”如果不是易楓眼尖手快扶住了她,估計已經摔倒在地。
昏迷了七個月,身體機能會下降,這個正常,後面多曬太陽,多鍛鍊會恢復。
這個易楓在她醒後沒多久就告訴她的事。
嗯,多曬太陽,多運動。
蘇悅遵醫囑,這纔會只要天不下雨,就去公寓對面的公園坐一坐。
今天坐的時間有點長了,她想到下午出門的時候電飯煲裏熬着粥,就走了回小區捷徑的小道。
很久以後,蘇悅想到自己當時的決定,都忍不住一聲嘆息,如果那天她不走那條小道的話,她或許不會再和陸熠南有牽扯。
也許,這一切都是命裏註定的,她再想避開,都避無可避。
想着家裏那個電飯煲時好時不好,生怕粥已經溢了一廚房,她腳下的步子又快了很多。
忽然,她聞到了空氣中有一股血腥味,味道很淡很淡,她卻是聞到了,而且能肯定這是人的血。
難道是她來那個了?
不可能,她對自己的身體很瞭解,念頭一出,就被她自己打消掉。
小道因爲走的人少,也沒人打理,四周的草快有半人高。
蘇悅憑感覺朝傳來血腥味的方向看去。
她看到一個人,準確的說是一個男人正席地坐在半人高的草後面。
不知道爲什麼,明明只是背影,她卻異常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