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嘉眼下青紫一片,負手站在哪兒,和離開前的樣子沒有什麼區別,可人卻憔悴了很多。
“你瘦了。”
是餘嘉先開的口。
“嗯。”
林玉安點頭,低應。
“嗚哇……”
孩子的啼哭聲打破了這尷尬的局面,林玉安找着機會轉過身去,捏着手帕壓了壓眼角,又忙伸手去抱孩子。
餘嘉看見兩個孩子,手指不由收緊又鬆開,鬆開又收緊,站在那兒,有些無措。
林玉安抱着女兒,沒有等她轉身,就聽見餘嘉道:“我先回去梳洗一下。”
他幾乎是落荒而逃。
餘嘉一走,兩個孩子都大哭起來,像是有心靈感應似的。
林玉安聽着更覺糟心,又氣又急,把孩子給了乳孃。
餘嘉腳步虛浮,步伐毫無章法,魑風就道:“公子,爲何不告訴夫人您的苦衷,這樣瞞着,您心裏也不好受,屬下看着都有替您着急。”
餘嘉無力失笑:“你着什麼急,有些事你沒有成家,不會明白。”
公子明白,結果和自個兒的媳婦鬧得這般田地,魑風暗暗腹誹。
“夫人,那個……”南雨看出林玉安的情緒不對,遲疑着看了眼餘嘉離開的方向。
“咱們也回去吧。”
林玉安搖搖頭,轉身進了榮國公府。
再次回來,院子裏的草已經青黃了,衰草斜陽,平添了幾分哀怨的氣氛。
榮禧居有下人打掃,倒也沒有積灰,進了屋,林玉安就讓乳孃把孩子放在炕上自己玩,然後就把屋裏人都遣了出去。
她趴在炕桌上看了兩個孩子半晌,才收回了目光。
餘嘉洗漱完,換了一身銀灰色錦袍,這是以前的衣服,如今重拾舊裳,竟然大了一圈。
束起一頭青絲,餘嘉對着鏡子扯着嘴角笑了笑,南園外面已經生了許多野草,屋裏也因爲長久無人住而顯得灰敗,可這方林玉安最喜歡的琉璃鏡卻因爲被布搭着而依舊明亮乾淨,照得人鬚髮畢現。
“夫人多久沒有回過南園了?”
“聽下人說,夫人從回府後就沒有再踏進過南園半步,帶着小世子和小姐去了榮禧居住,之前也管過一段時間府上的庶務。”
“嗯。”
餘嘉語氣平靜,背手往門外一步一步的走去,有種垂垂老矣的滄桑之感。
魑風想到在瑤蕖發生的事,不由喊了他一聲,“公子,你的身體……不如休息一會兒吧。”
“無妨,我想出去走走,也好久沒有回來了。”餘嘉頭也不回的往前走着。
很久沒有回來了,久到他都快忘了去榮禧居的路怎麼走了,久到就像幾生幾世沒有見過她了。
她看起來消瘦了很多,臉上褪去了青澀的嬌憨,沒有了從前在他面前的羞澀。
她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眼神那麼的冰冷,不帶半分感情。
或許,她一輩子也不會在原諒他了吧。
傍晚的天陰沉沉,勾雲密佈,空氣悶熱,有風不安分的席捲着地上的枯葉。
南園偏僻,從南園一直走,經過盛滿秋菊的花牆,看了眼太液湖的波光粼粼,秋日的天變得很高遠。
“把那邊的燈籠換一下,破洞的若是走了水,主子受了驚嚇,你可是要脫層皮的。”
“錦微姑姑教訓的是,我這就去換。”
“這邊的花盆挪到那邊轉角的花几上,把盆底打理乾淨了。”
“夫人,小心腳下。”
林玉安穿着一身輕薄的湖藍色杭綢薄衫,一個穿着深色衣服的婢女拿着長柄八角琉璃宮燈在前面照路,乳孃抱着孩子跟在一旁,林玉安緩步往院子裏的乘涼架走去。
夜色裏,院子裏有人進進出出,像忙碌的螞蟻。
餘嘉聽着,倒覺得多了幾分人煙氣。感覺自己像一塊冰,被溫暖包裹着,卻虛弱的快要無法觸摸身邊的一切。
“公子,您要不進去坐坐,想必夫人也是想公子的。”
餘嘉卻擺擺手,又慢悠悠的往回走。
“要下雨了,讓人去說一聲,別讓夫人淋着了。”
餘嘉剛回去,段文功就來了書房。
餘嘉半躺在梨花木的圈椅上,身上穿的單薄,慵懶無力的擺手讓段文功不必行禮。
段文功點點頭,在餘嘉對面坐下。
餘嘉撐着起身,親自給段文功倒了一杯水,強打精神坐直了身體道:“這麼晚了,還讓段先生過來,對不住了。”
段文功傾了傾身體,拱手作揖,謙恭道:“公子有禮了,能給公子分憂,是段某的榮幸。”
言罷,兩人直接切入話題。
段文功喝了一口水,面色漸漸肅然,“公子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了,蝨蠹蠱因爲寒毒的原因,現在蠢蠢欲動,若非令堂以命相博,只怕公子根本撐不到現在。”
餘嘉眼神微閃,“是,我也知道自己的身體撐不了多久了,所以有些事我想託付給你。”
段文功鄭重的點了點頭,“公子也不必太過心灰意冷,畢竟現在您後繼有人,晟暘王一脈也算有了香火,以後若是公子西去,也不怕身後的這些事無人料理了。”
“是時候該宣明身份了,段先生你準備一下,明日就要進宮。”
段文功點頭應是,話頭一轉道:“瑤蕖那邊的事已經處理好了,誰也不會知道公子的真實身份,不過關於夫人,屬下有件事不知當說不當說。”
餘嘉眉頭微挑,略略遲疑了片刻,“段先生有話可以直說。”
段文功這才說道:“小世子和小姐,如今還沒有周歲,剛能翻身的年紀,公子一直掛念夫人,卻不肯說,等到了那一天,是否又真的放得下?”
放得下?餘嘉心頭漫上一陣苦澀,當初他誤會林玉安和齊慕北,心疼卻仍舊放不下,在瑤蕖爲了讓她活命,不得已親自刺了她一劍,他知道,且是清清楚楚的知道,若是那劍再偏離一寸,如今他也就是個鰥夫了。
每每想到這裏,他總會覺得心口被揪在了一起,不能去想象。
可是他回來,爲何還要同她疏遠,若是此生就此別過,他也一輩子都無法補償給她的傷害。
他還記得她青蔥稚嫩的模樣,也記得她寫下的“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羣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