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人這麼大膽,我問問人去。”朱翊鈞一跺腳,準備去找人。
孫海喊住他,說道:“太子爺,依奴才看不用問了,說不定就是有人知道太子爺要掏鳥窩兒,故意先叫人掏了。”
“一年也難得找一回樂事,又樂不成了。”說着,朱翊鈞悵悵地望着柏樹梢,一臉的不高興。
此時的御花園中,奼紫嫣紅,百花齊放,水清葉翠,鳥語花香。溫暖的陽光直射下來,連平常顯得陰鬱冷峻的假山,這會兒也變得生機勃勃,明媚可愛。但朱翊鈞已經沒有了遊玩的興致,和孫海一前一後,怏怏地離開御花園。沿途,不時有路過的太監避向路旁,恭恭敬敬給太子爺請安,朱翊鈞也懶得搭理。爲了避人,他踅向乾清宮西五所,決定從平常很少有人走動的永巷回慈寧宮。
“孫海,你走上來。”
剛拐進乾清宮西五所的甬道,朱翊鈞就回頭喊。孫海身爲奴才,哪敢與皇太子並肩行走。儘管緊走兩步,縮短了兩人間的距離,但仍拖拖地不肯上前。朱翊鈞見孫海還掉在後頭,索性停住腳步,扭過頭惱怒地問:“你怎麼不上來?”
“奴才不敢。”孫海低聲說。
“我要問你話兒,你掉在後頭,我怎麼問?”
見太子爺發了怒,孫海只得硬着頭皮跨步上前,和太子爺並肩走着。朱翊鈞突然停住腳步,擡頭望了望白雲悠悠的天空,問道:“宮外有什麼好玩的嗎?”
見太子爺發了怒,孫海只得硬着頭皮跨步上前,和太子爺並肩走着。
“你今年多大了?”朱翊鈞問。
“十五歲。”
“你比我大五歲。”
“是,太子爺。”
“你哪一年進宮的?”
“隆慶三年,已經三年了。”
朱翊鈞突然停住腳步,擡頭望了望白雲悠悠的天空,問道:“宮外有什麼好玩的嗎?”
說到“玩”,孫海眼睛一亮,平日訓練出來的那種拘謹一下子不見了。說話的嗓門兒也提高了:“回太子爺,宮外好玩的東西,確實太多了,太多了!”
“啊,是嗎?”朱翊鈞豔羨地瞪了孫海一眼,“你說說,有哪些好玩的。”
“趕廟會、看社戲、玩獅子、踩高蹺、打炮仗、放河燈、鬥蛐蛐、過家家……”
孫海如數家珍,說得有板有眼,接着又說了每一種“玩”的方法和樂趣。把個朱翊鈞聽得心花怒放,驚歎不已。待孫海落了話頭,朱翊鈞又接着問道:“現在這時候,外頭都玩些什麼?”
“放風箏。”孫海張口就答,“我還只有五歲的時候,爺爺就教我唱會了一首歌。”說着,孫海就小聲唱了起來:
乍暖還寒四月天,
東風好像一支鞭,
抽得大地百花吐,
咿喲喂,呀咿喂,
抽得俺的蜈蚣咿呀嗨嗨,
抽得俺的蜈蚣咬着蜻蜓尾巴飛上天……
孫海唱得很是投入,唱罷,怕朱翊鈞不懂,又解釋說:“蜈蚣、蜻蜓都是風箏名兒。俺爺爺手巧,凡昆蟲百獸,都能扎製成風箏,放到天上去。”
孫海搖搖頭,說:“放風箏要好大好大的空地兒,宮中到哪兒放去?就皇極門裏的那片廣場還可以放,但皇極殿是萬歲爺開朝的地方,威嚴得很,怎麼能讓人放風箏呢。”
朱翊鈞一聽泄了氣,不無傷感地說:“孫海,宮外頭有那麼多好玩的,我真不明白你爲什麼要進宮來。”
孫海嘆口氣說道:“太子爺,奴才家窮,進宮是命中註定的。”
“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你的。”
主僕二人這麼走走停停說話,不覺已把永巷走了一半。忽然,他們聽到鹹福宮後一排小瓦房裏,傳出嚶嚶的哭泣聲,兩人便停下腳步。聽了一會兒,朱翊鈞說:“走,去看看。”兩人循着哭聲,推開一間小瓦房的門。
屋裏,一個眉發斑白的老太監坐在杌子上,一個約莫只有十一二歲的小太監跪在地上,正抽抽搭搭地哭。看見朱翊鈞推門進來,慌得老太監趕忙滾下杌子,伏跪地上請安。
“你是幹什麼的?”朱翊鈞盛氣凌人地問。
“回太子爺,奴才是教坊司裏打鼓的。”老太監哆哆嗦嗦地回答。
“啊,宮中戲園子的,我看過你們的戲。”朱翊鈞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小太監,問老太監,“你爲什麼欺負他?”
老太監頭也不敢擡,小聲解釋說:“奴才不敢欺侮他,是他犯了錯兒,奴才按規矩懲罰他。”
“他犯了什麼錯?”
“這小雜種吃了豹子膽,竟跑到御花園裏掏鳥窩兒。”
“啊,原來鳥窩兒是你掏的,”朱翊鈞一聽也生起氣來,朝跪着的小太監屁股上踹了一腳,恨恨地說,“該打!”
小太監沒提防這一腳,頓時往前摔了個嘴啃泥。本想放聲大嚎,但一看這位太子爺來頭不善,忍住疼痛,又爬起來跪好。
屋子裏空落落的,只有那一條杌兒。孫海抽過來,請朱翊鈞坐了。
“鳥窩兒裏有什麼?”朱翊鈞把臉湊過去,問跪着的小太監。
“有鳥蛋。”小太監瑟縮地回答。
“有幾個?”
“四個。”
“蛋呢?”
小太監把手伸進襴衫,掏出四隻蠶豆大的鳥蛋來,雙手託着送到朱翊鈞面前。
朱翊鈞拿起一隻,還是溫熱的,他把蛋舉到陽光下照了照,問:“你掏鳥蛋幹什麼?”
“喂蛤蟆。”
“喂什麼?”朱翊鈞沒聽清。
“喂蛤蟆。”小太監一字一頓回答。
這莫名其妙的回答,倒讓朱翊鈞給愣住了:“喂蛤蟆,喂蛤蟆……”他念叨着,感到不可理解。
孫海站出來喝道:“大膽小奴才,敢誑太子爺,罪不輕饒。”
老太監跪在一旁說道:“請太子爺息怒。這小雜種沒有欺騙太子爺,他真的養了兩隻癩蛤蟆。”
“你養癩蛤蟆幹什麼?”
“好玩。”
小太監回答,他雙手仍託着鳥蛋。看來他才入宮不久,還不懂什麼禮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