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糕兒嘞,香噴噴熱烘烘落口爽的豆糕兒嘞,一個銅板買兩筒。”
“糖葫蘆,糖葫蘆,一個銅板一串,不甜不要錢。”
小孩子看着眼饞,望着端莊的少婦說:“娘,糖葫蘆是啥?”
婦人答:“糖葫蘆就是糖葫蘆,甜果子。”
“咱想喫一串。”小孩子央求。
“這哪兒成。”婦人搖頭不肯,“髒着的,吃了會拉肚子。”
這句話一出口,賣糖葫蘆的老漢聽了可不依,湊近來嚷着說:“你這位夫人說話可不中聽,不買就不買,憑啥說咱髒?”
婦人瞄了那老漢一眼,沒好氣地說:“瞧瞧你那指甲縫兒裏,盡是些黑泥,還說不髒?”
“喲,這就叫髒?”老漢彷彿遇到怪物似的,“連點泥都算髒,那你只有住到皇城裏去,御膳房裏做出來的東西才說得上乾淨。”
“去去去,不要在這裏囉唆了。”胖老頭兒揮手把老漢趕開,躬身對小孩子謙恭地說,“少東家,咱們還是進測字館吧。”
小孩子點點頭,望着走開的賣糖葫蘆的老漢,吞了一口口水,隨着婦人走進了李鐵嘴測字館。街上的人只覺得這三個人行爲舉止不一般,但他們萬萬想不到,這三個人是李太后、小皇上和馮保。
他們爲何喬裝打扮出現在測字館門前,說起來有一段故事。
那日爲小皇上今秋經筵事,李太后命馮保約見張居正。會見後,馮保回到乾清宮向李太后稟報情況。李太后畢竟是女人,凡事相信神靈在上。張居正提出的選擇吉日的建議深合她意。因此放下別的不談,單問這個:
“張先生說,出經筵要擇吉日?”
“是。”馮保答。
“他說該找誰來選呀。”
“啓稟太后,張先生沒說。”
“那該找誰呢?找欽天監?”
“欽天監的人恐怕靠不住,”馮保小心提議道,“這事兒,恐怕得找個世外高人。”
李太后淺淺一笑,說:“咱也知道該找個世外高人,可是這種人,不是你想找就找得到的。”
馮保順着李太后的話答道:“是啊,高人真的難找。不過,奴才聽說京城裏有個李鐵嘴,測字很有些本事。”
“測字?這裏頭也有神靈?”
“有,你給他報個字兒,他就可以把你的吉凶禍福剖析得清清楚楚。”
“還有這樣的人。”李太后頓時就動了心,吩咐道,“明兒你就去找他試試,把邱公公也帶上,兩人一道兒去。”
“奴才遵旨,”馮保睃了一眼邱公公,心裏頭有點不愉快,但臉上看不出來,他接着說,“請太后定個字兒。”
“讓咱定個字兒?也好,”李太后看着馮保木樁似的站在那兒,就說道,“就定個立字兒吧。”
第二天,馮保約了邱得用,兩人換了便裝乘小轎來到棋盤街旁的這條橫街,找到李鐵嘴測字館。坐下來也不用什麼寒暄,李鐵嘴劈頭就問:“兩位客官,想必是聽了我李鐵嘴的大名,特意前來問事兒的?”
“這個當然,招牌越老信譽越高,客官你要問什麼?”
“問……”馮保略一思慮,說,“問吉祥。”
李太后淺淺一笑,說:“咱也知道該找個世外高人,可是這種人,不是你想找就找得到的。”
“好,那你報個字兒。”
“立,站立的立。”
“立,一點一橫一點一撇又一橫,”李鐵嘴嘴裏嘮叨着,起身走到正牆上貼着的倉頡像前,緩緩捋着一把白白的山羊鬍子,沉思有頃,又迴轉身來問馮保,“客官,你是幹啥的?”
“你猜猜?”馮保反問。
“老夫可以斷定,你不是一般的人。”
馮保一驚,與邱得用對望了一眼。隨即又問:“何以見得?”
“你問立字兒,這位客官,”李鐵嘴指了指邱得用,“他坐在你的左首,立字左邊有個人,合起來是位字,你是個有位子的人。”
“他有個啥位子?”邱得用開口問了一句。
李鐵嘴一笑,說:“立字旁的人開口說話,人言爲信,這位子同信字有關。大戶人家裏頭,上傳下達者爲信,坐這位子裏的人,是管家。若論到朝廷,與信字兒有關的衙門,外有通政司,內有司禮監。這位老先生坐在啥位子,老朽不知道,也不敢猜。”
李鐵嘴嘴上雖這麼說,但瞧他的神氣卻好像什麼都知道,只是不肯把玄機說破。馮保已是驚得合不攏嘴,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緊端起茶盅來,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茶。
“這位客官,老朽所言不妄吧?”李鐵嘴問。
“咱乾的是管家的事兒,這一點你說對了。”馮保惟恐李鐵嘴還往下說,連忙指着邱得用說,“現在,輪到李先生給他測了。”
“你測個啥字兒?”李鐵嘴轉向邱得用。
“同他一樣,也是個立字兒。”
邱得用說這話時,正碰上小廝提着銚子上來給他的茶盅續水。李鐵嘴一看就立即變了臉色,反剪着雙手,一字不語。
“怎麼了?”邱得用擔心地問。
“唉,不好說。”
李鐵嘴搖搖頭,臉色也灰了下來。他這副神情越發弄得邱得用忐忑不安。馮保也是滿腹狐疑,問道:
“李先生,有啥不好說的。咱報的是立字兒,他報的也是立字兒,未必相同的一個立字兒,還會有不同的解釋?”
“有哇,”李鐵嘴長吁一口氣,嘆道,“你們兩個的立字兒,有天壤之別。你報了個立字兒,旁邊有人,湊成了位字,他報立字兒的時候,旁邊正好有個人續水,這字兒就變了。”
“變成啥字兒了?”邱得用問。
“立字旁加水,你說是啥字?”
“泣。”馮保脫口而出。
“對,泣,哭泣的泣,”李鐵嘴盯着邱得用,頗爲關切地說,“這位客官,此刻你心裏頭,必定有肝腸寸斷的痛心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