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這一杯酒,我倆同飲。”
“爲何?”玉娘撒嬌地問。
“爲祝賀你的生日,更爲了白居易寫下的那兩句膾炙人口的詩。”
“哪兩句?”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爲連理枝。”
玉娘淺淺一笑,香腮上露出兩隻好看的酒窩兒,她夢囈般說了一句:“多謝老爺。”也雙手拿起酒杯與張居正一碰,一仰脖子飲了。
酒過三巡,玉娘已是微醉,紅暈飛腮更顯嫵媚,藉着酒力,她向張居正丟了一個媚眼,俏皮地問:
“老爺,聽人說你是鐵面宰相?”
“你是不是說我寡情?”張居正笑着反問。
“我不知道。”玉娘也嘻嘻笑了起來。
“男歡女愛,人之常情。”張居正瞅着玉娘臉上那一對好看的酒窩兒,不免心旌搖盪,謔道,“人上一百,種種色色,因稟賦、地位、才情各不相同,這男歡女愛的形式,也就因人而異。”
“有哪些不同?”玉娘覺得新鮮,便追問道。
“在不穀看來,這男歡女愛,分有四種境界。第一種游龍戲鳳,這是天子的境界。”說到這裏,張居正突然朝玉娘一擠眼,神祕地問,“玉娘,你知道奴兒花花嗎?”
玉娘想了想,答道:“聽說過,她是一個波斯美女,是被韃子進貢來的,她一來就成了隆慶皇帝的心肝寶貝,後來不知爲何突然死掉了。”
張居正生怕玉娘聯想又生傷感,連忙評價道:“這隆慶皇帝與奴兒花花之間,就叫游龍戲鳳。龍鳳之戲,只能發生在皇帝身上。”
“那麼你呢,首輔大人?”玉娘含情問道。
“我嘛,”張居正“嘓兒”飲了一杯酒,半是自負半是調侃地說道,“或可列入第二種境界。”
“什麼叫第二種境界?”
“憐香惜玉。”張居正一字一頓答道。
“憐香惜玉,”玉娘立刻聯想到自己,不由得眉頭一蹙,嘆了一口氣言道,“奴婢在南京時,曾聽說過一副對聯,上聯是‘人曾做僧,人弗可做佛’,下聯是‘女卑爲婢,女又可做奴’。首輔大人,你說這副拆字聯好嗎?”
“可咱玉娘實實在在就是一個奴婢呀。”
玉娘眼眶裏又噙滿了淚水,張居正下意識看了看門外,隔着簾子倒也看不見什麼,但他仍心生顧忌,壓低聲音說道:“玉娘,你不要在這些稱謂上計較,嬪妃們在皇上面前也自稱奴婢,你說,她們是奴婢嗎?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楊貴妃,在唐明皇跟前,也自稱奴婢;絕代佳人西施,在名相范蠡面前,也是以奴婢自稱。可唐明皇與范蠡,從沒有把自己的意中人當成奴婢來看。”
張居正言辭懇切,玉娘聽了好不感動,她強忍眼淚,不好意思地說:“我這是怎麼了,人不爭氣,眼淚也不爭氣。”
“世上動情之物,莫過於女子之淚也。”張居正今晚上鐵定了心要逗玉娘開心,因此盡揀好聽的話說,“玉娘你這一哭,我這心裏頭,就結了老大一個疙瘩。”
“這是爲何?”
張居正拈鬚答道:“不穀政事繁雜,一入內閣,就忙得像轉磨的驢子,片刻也不得歇息。因此不能常常來看你,讓你一個人獨守寂寞,慚愧慚愧!”
看着張居正痛心疾首的樣子,滿懷春夢的玉娘怎不感動非常!此時也顧不得什麼,竟起身離席走到張居正跟前,雙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臉上火辣辣地親了一口。
張居正頓感全身酥麻,他趁勢把玉娘攬進懷中,笑道:“這一吻千金難買,來,再來一個。”
“你要我偏不給,”玉娘淘氣勁兒上來,竟咯咯地笑個不停,鬧夠了又嬌聲說道,“老爺,你方纔的話還未說完,這男歡女愛的第三種境界是什麼呀?”
“第三種境界嘛,”張居正心思還未完全收攏,用手摩挲着玉娘嫩白白的臉蛋兒,色眯眯地說,“就是尋花問柳。”
“尋花問柳?”玉娘一雙杏眼撲閃閃地,仰着臉說,“比起憐香惜玉來,這尋花問柳就差了一大截了。”
“對呀,墨客騷人,大都如此。宋朝的詞人柳永,是尋花問柳的代表人物。此人非經邦濟世之才,卻是眠花宿柳的高手。‘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這樣的詞,除了他,還有誰作得出來!這柳永不是一個好官,卻絕對是一個多情種子。傳說他死時,前來送葬的都是青樓歌妓。”
“老爺不喜歡尋花問柳之人?”玉娘用手梳理着張居正黑得發亮的長鬚。
“不喜歡!”張居正回答乾脆。
玉娘不吭聲,過一會兒才問:“那第四種境界呢?”
“偷雞摸狗。”
“偷雞摸狗?”玉娘撲哧笑出聲來,嗔道,“這叫什麼境界,羞死人的。”
張居正淺淺一笑,用指頭輕輕戳了一下玉娘臉上的酒窩兒,說道:“大凡偷雞摸狗之人,都是市井無賴,看中良家婦女就百般勾引,此乃人渣也。”
“老爺所言極是,”玉娘掙脫張居正的懷抱,撫了撫雲鬢,又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扳着指頭說道,“四種境界,把你們男人的種種世相都概括盡了。老爺是真正的憐香惜玉之人,可惜奴婢卻沒有冰清玉質,老爺錯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