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學曾剛聽完監正的具稟,還來不及指示,衙門堂役又來報告說寶通禪寺的無可禪師前來拜會,人已在大門口候着了,問他見還是不見。金學曾心裏頭嘀咕了一句:“眼下都是烈火躥上樑的時候了,這老和尚跑來湊什麼熱鬧。”嘴上卻說:“哦,無可禪師來了,快請,快請!”堂役領命而去,趁這空兒,金學曾對監正佈置說:
“國有國法,學有學規,先把帶頭鬧事的揪幾個出來,張榜訓誡,若再敢亂來,乾脆開除幾個,處理這種事情,決不能心慈手軟。”
“可是……”監正欲言又止。
“可是什麼?”
“鬧事兒的不是一個兩個,如今的廩膳生員個個都是刺兒頭,法不責衆啊!”
“什麼法不責衆,”金學曾皺着眉頭斥道,“常言道,走脫了大貓,就該老鼠成精了,你如今趕緊把大貓請回來。”
“什麼大貓?”監正迂板地問。
“大貓,大貓就是你爲朝廷辦事的忠心。”說到這裏,金學曾聽得門口響起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知是無可禪師到了,便對監正說,“你趕緊回去,學校裏若鬧出什麼大事來,我拿你是問。”
監正誠惶誠恐退了出去,在門口同無可禪師打了個照面。監正平常喜好說佛談禪,每每去寶通寺參謁,這會兒卻沒有心思向無可禪師討教性命圭臬,只舉手行了一揖,便匆匆挪步而去。無可禪師看他神色有些不對頭,正自納悶時,金學曾已迎出門來,滿面春風打招呼:
“四天了。”
無可禪師說着,隨金學曾進了值房。金學曾的大名,他早有耳聞,但一直未曾見過。眼下兩人對面坐着,無可感覺到這位循吏儘管表面上溫文爾雅,但骨子裏頭卻有着一股子桀驁不馴的潑辣勁兒,便暗自忖道:“難怪這人能得到張居正的賞識,從他身上,倒可以看出幾分張居正年輕時的精神氣兒。”正琢磨着如何開口說話,卻見金學曾捧了一隻茶杯遞給他,言道:
“今日天氣太熱,看老和尚一身衲衣,都汗溼了,這是一杯攤涼了的苦丁茶,請老和尚喝下去,既解渴,又解暑。”
“多謝了。”無可接過茶杯淺飲一口,只覺一股子濃澀濃澀的苦味透入心脾,遂道,“金大人,聽說你是一個不尚空談,卻能夠辦實事,做大事的官員,老衲今日登門拜訪,實有一事相求。”
“老和尚不說,下官也猜着了,”金學曾淺淺一笑,他早知道無可與何心隱是好朋友,心中已猜準他是爲何心隱被拘一事而來。但他不肯貿然點破,只是言道,“聽說老和尚平生足跡不入官府,你既然破例,肯定是有要事。”
“老衲爲何心隱的事而來。”無可爽直言道。
“老和尚想爲何心隱說情?”
“是啊!”無可嘆道,“前天夜裏,何心隱來寶通寺拜會老衲,出門即遭逮捕。老衲想問學臺大人,何心隱究竟犯了什麼法?”
無可雖然慢言細語,但話鋒中已露出明顯不滿。金學曾支吾道:“何心隱現關在撫臺衙門大牢裏。”
“這個老衲知道。”
“官府從不會平白無故地抓人,既然抓了何心隱,就一定是何心隱觸犯刑條。”
“他觸犯什麼刑條?”
“這個嘛,待我問過撫臺陳瑞大人,再轉告老和尚,你看如何?”
無可長吁一口氣,說道:“金學臺,你也不用繞彎子了,老衲剛從撫臺衙門來,陳瑞大人讓老衲前來找你。”
“陳大人讓你來的,他怎麼說?”
“他說,何心隱人關在撫衙大牢裏,但他犯的是學案,讞審由你金學臺負責。”
“陳瑞這個老滑頭,遇事就推卸責任。”金學曾心裏頭罵了一句,嘴上卻道:“陳大人說的不差,何心隱犯的是學案。”
“犯了什麼學案?”
“他利用各地書院的講堂,大肆鼓吹無父無君的歪理邪說,言辭間每每辱罵朝廷,譏刺當道政要。他的所作所爲,比照《大明律》條例,叫蠱惑人心聚衆滋事,犯此條者,重者可以大辟,輕者也得流徙口外。”
金學曾對何心隱一番嚴厲的譴責,讓無可禪師聽了很不舒服,他想到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句話,但他不想與金學曾爭辯,只以息事寧人的口吻說道:
“何心隱畢竟名滿天下,懲處他可能後患無窮,金大人何必一定要做惡人呢?”
金學曾笑着問:“承教老和尚,這事該如何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