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到的時候,倪二早已經等候多時了,一看見他便緊走兩步將人迎進屋來。他自從跟賈環合作以來,名聲越發響亮,日子也過得越發舒坦,醉金剛的名頭尚在,卻早已不是那市井無賴了。

    兩人見禮之後,倪二親自奉上了茶水,才面帶得色地道:“環爺,你且看看,這是上個月的賬簿,比起上上個月可賺得多多了吶。這眼看着便要入冬,想必接下來的賺頭更是小不了啊。”說着,從懷裏取出一本冊子遞過去。

    接過那賬冊來,賈環並未細看,問道:“今日還不到看賬的時候,老二你特意找上門去,怕是還有旁的事情吧,但請說來不妨。”他目光淡淡地看着倪二,直將他看得頗爲不好意思。

    不過倪二也並非怯懦之人,呵呵地訕笑兩聲後,便把身子往賈環跟前湊了湊,低聲道:“這事兒吧,說起來挺不好意思的,都怪我這張臭嘴,從來沒個把門兒的。”說着,便擡手給了自己兩個嘴巴子。

    趁勢睨一眼賈環,見他並未變色,連忙接着道:“那天,我跟我那街坊……也就是賈家的芸二爺喫酒。您也知道,我老二這人遇見了酒就是個把不住的,這一個沒注意可不就喫多了些。後來,也不知怎的,便說到您身上來,倒叫那芸二爺知道了您的事,這不……嘿嘿!”

    芸二爺?賈環略眨了眨眼睛,方想起來是誰,問道:“怎麼,他知道了我的事又如何,可是有什麼話要你代傳還是怎的?”賈家在京□□有八房,當年榮寧二府遭難,這些賈氏的族人多已出了五服,倒是沒遭那份罪。

    “倒也不是他有事,而是榮府的璉二爺,說是有事想要見您一面,是以託人託到了我這裏,不知您是個什麼意思。”倪二笑着摸了摸腦袋,瞪着一雙虎目瞅着賈環。

    唉,誰叫他一喝多了酒,就是個把不住嘴的,什麼該的不該的都敢答應。這會兒人醒了,可不就得硬着頭皮上了。這位環爺如今雖是個戲子,可他倪二卻清楚,人家的本事大着呢。若是因爲這事惹惱了環爺,他往後不知道得少掙多少銀子。唉——

    賈環並不知道賈璉作何要見他,也沒有要與他相見的意思,連賈政他都不認,更別說賈家旁的人了。自那場抄家之禍後,他在乎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如今那榮國府裏早已經沒了他在意的。

    一轉眼便瞧見倪二的唉聲嘆氣,賈環不由安撫地拍一拍他肩膀,轉開話題道:“見面就不必了,我同他們亦不熟。老二,倒是有件事,我想託付於你。”

    倪二見他果真沒有怪罪的意思,不免鬆了口氣,連忙拍着胸脯大包大攬,道:“環爺您有事儘管吩咐,我老二隻要是能辦到的,出錢出力絕沒有二話。”

    “我身邊的彩霞,你該當知道的。那姑娘年歲已然不小,我身在梨園並不方便,便拜託你請二嫂子幫她相看起來。若是有了合適的,必少不了重謝之禮。”賈環如今並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如何,是以爲彩霞尋一個歸宿,便成了他的一樁心事。

    “啊?是、是這事啊……環爺,這事兒我可幫不了您,老二我可還沒說媳婦呢。”倪二聞言猛地一怔,但旋即又向前一俯身,瞪着眼睛滿臉殷切地道:“不過,您瞅着老二我怎麼樣?我雖然年紀大了些,可年紀大的男人會疼媳婦啊。”

    “不瞞您說啊,我也是見過彩霞姑娘的,心裏面早就惦記着了。只是,當初還以爲她是您環爺的人,便沒敢生出非分之想來。今兒您既然提起這事來了,那我老二少不得就得厚着臉皮,求一求彩霞姑娘了。嘿嘿嘿……”倪二一邊說着一邊搓着手,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賈環。

    事實上,賈環早就知道倪二並未成親,亦瞧出來他對彩霞有些心思。今日跟他提出爲彩霞相看的事,也是爲了能刺一刺倪二,好讓他先提出來這樁婚事。如今果然目的達成,讓賈環也暗中鬆了口氣。且瞧着倪二此時的神情,也倒是真的對彩霞用心了。

    “原來如此。老二,彩霞雖然伺候我多年,但我們主僕二人卻從不曾逾矩。”賈環先是跟倪二解釋一句,又道:“你既有心於她,那我回去便替你問一問,若是兩情相悅,便儘快把日子定下來吧。”

    在倪二一疊聲叫“好”裏,賈環回了自個兒家,進門便瞧見彩霞仍舊等着他。只是這會兒時辰實在太晚,這姑娘單手支着腦袋坐在燈前,正一栽歪一栽歪地打着瞌睡。彷彿是聽見了門口的動靜,猛地打一個激靈看過來,正好瞧見賈環走進來。

    “爺,您可回來了。”彩霞連忙揉了揉眼角,迎上前來幫賈環解下披風,又倒了熱水擰個帕子給他擦臉,嘴裏還不忘數落着,“這倪二也真是的,什麼大事非得您大晚上的過去,到這時候纔回來。如今天兒可越來越冷了,萬一再給您凍着可怎麼好……”

    賈環被她伺候着收拾了一通,卻沒急着回房歇息,而是叫她陪着自己坐下,顯然是有話要說。彩霞絮絮叨叨地念着倪二,她家爺就那麼靜靜地看着她,很快就讓她說不下去了。

    “爺……”心裏大約明白自家爺要說什麼,彩霞不知有多不想讓他說出來,雙目含淚地低喚一聲。

    “彩霞,”賈環的目光柔和,脣邊帶着溫暖的笑意。這樣的笑容,彩霞都已經不知道多久沒看見過了,只聽他道:“我不是個好主子,從在榮國府的時候,便一直耽誤你,更是讓你到如今也沒個着落。今個兒倪二跟我提了你,趕明兒你們便把婚事辦了吧。”

    “爺,我不……”彩霞眼裏噙着的淚水猛然掉落,身子一傾跪倒在賈環面前,抱着他的小腿哭道:“爺,我不嫁給別人,一輩子都在您身邊伺候您,誰都不嫁,您別不要我啊……爺,我不嫁,我不嫁,您別不要我,別不要我了啊……”

    賈環見狀無聲地長嘆一聲,伸手將彩霞攙扶起來送到椅上,又遞了塊帕子給她,才道:“傻姑娘,女孩兒家到了年紀,哪有不嫁人的,要聽話知道麼。那倪二雖然年紀大了幾歲,又是潑皮無賴出身,但爲人卻頗有信義之名,是個能託付終生的。趕明兒,我便讓倪二上門提親來,你們早早地成了親,你有了個歸宿,也可了卻我一樁心事。”

    彩霞拼命地搖着頭,手中的帕子捂着嘴脣,已經是泣不成聲。只聽賈環又道:“這麼多年來,你我雖爲主僕,如今倒也和姐弟差不多。我在倪二那邊的份子,便都給你做了嫁妝吧。”至於旁的,賈環並不打算給她,只因有些東西若是給了她,怕也是福不是禍。

    “爺,您告訴我,是不是……是不是要出什麼事了?是不是因爲三姑娘的事?您是不是爲了救她,要……要、要去做什麼事?”彩霞越聽越覺得不對,慌亂地抹了把眼淚,急切地問道:“爺,您告訴我啊,是不是爲了三姑娘,您打算去做些自個兒不想幹的事?是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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