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小環已經用罷了晚飯,正趴在窗臺上望天上的月亮。他的身邊仍舊是一個人也無,小鵲那丫鬟又不知去同哪個姐妹玩兒了。

    對着那朦朧不明的月光,賈小環倒是沒有什麼感慨,他對闔家團圓什麼的根本嗤之以鼻。對於他來說,親人只有三個,一個是孃親,一個是彩霞,一個……是尚不知在何方的師父。至於這偌大府邸裏的那些主子們,於他一個也配不上“親人”二字。

    喔,不對,還有半個!賈小環忽然拍了拍腦門兒,他方纔倒是把大伯父給忘了。雖然,當初伯侄兩個在榮國府十幾年都沒多少接觸,但他卻不會忘了那一回。儘管,大伯父許是爲了賈家的名聲,纔會讓賈璉提起爲他贖身的事,但那總歸是當時賈家唯一一個想到他的人。

    待聽見趙姨娘的聲音,賈小環忙捋了捋臉色,漾起一張笑臉迎過去。瞅見孃親擠眉弄眼的驕傲神情,他不由也笑得開心,好奇地問道:“娘,你帶了什麼回來,快給我看看。”

    “嘖,你這孽障,不是纔跟你說了,不能跟我將那個的,怎麼又犯了。”聽兒子叫自己娘,趙姨娘的心裏別提多愉快了。可惜,她這樣的身份,又如何當得起這一聲‘稱呼’,若是萬一叫人聽見了,告到太太那裏,他們母子兩個可都落不了好呢。

    “沒事,這兒不是沒有外人嘛。”賈小環膩到趙姨娘身邊,不在意地說道:“娘,快給我看看,你帶了什麼回來?”

    “這倒也是。不過,你也得注意着點兒。”趙姨娘心想也對,這會兒屋裏就他們母子兩個,也不怕叫人聽見。原本跟在她身後的小吉祥兒,也因着她帶了的東西,被她打發去玩兒了。

    雖然屋裏沒有旁人,但趙姨娘仍舊下意識地四下瞄了瞄,才做賊似的從袖子裏摸出塊帕子來。看那形狀,帕子裏該是包了什麼東西的。

    “看看,這是什麼!”一想到自個兒的功績,趙姨娘便不由滿臉得意,手指麻利地將帕子打開,露出裏面的東西,眉飛色舞地道:“瞧瞧,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

    什麼東西?不就是塊月餅嘛!賈小環打量打量月餅,又打量打量他娘,不太明白這是弄得哪出。不過,他也不願掃了孃親的興,故作好奇地巴望着趙姨娘,希望她趕緊說說。

    “呵呵……”趙姨娘被兒子滿足了,忍不住先笑了一陣兒,方把那月餅遞到兒子跟前兒,自己也湊過去,壓低聲音道:“我的哥兒,這可不是簡單的月餅,這可是從宮裏面出來的,聖人賞賜給榮國府的呢。別看長得跟普通月餅一樣,這可是御膳房弄出來的內造月餅,全榮國府也不過六塊兒,可不是誰都能嚐到的呢。”

    “我聽說啊,這是瓜仁松油穰的餡兒,比大廚房的手藝不知道強了多少呢。方纔我過來的時候啊,也就老太太並大老爺、老爺吃了半個,旁的人便是寶玉都還沒能喫上呢。我跟你說啊,趕緊地把這個給吃了,這御賜的東西都是有福氣、貴氣的,吃了定然有大造化呢。”

    孃親忙着伺候人,還記得給自己帶好東西,賈小環心裏自然感動不已,看着趙姨娘的目光滿是孺慕。只不過……

    “娘,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這等好東西,又如何能到你手上,更是輪不着我這樣的小凍貓子。娘,你是不是偷拿的,怕不是被誰給坑了。”賈小環也不接那月餅,直接抱住趙姨娘的手問道。

    “盡胡說!你怎麼就是小凍貓子了,我環哥兒也是正經的榮國府二房的三爺。”趙姨娘一聽就不高興地瞪了眼睛,想要擡手拍兒子一下吧,偏又被他緊緊抱着,心中又是一軟。她知道,這是兒子擔心她犯了錯受罰呢。不過,今天這事兒啊,可沒人能逮着她。

    “我跟你說,方纔你是沒在榮慶堂,不知道怎麼回事兒。今兒晚上啊,揚州姑太太林家來人了,說是姑太太一病沒了,可把老太太給驚着了,當時就一翻眼睛一蹬腿兒的,差點就沒了呢。你想想,老太太都這樣了,那屋子裏的主子、下人們還不都得往跟前兒湊啊……”說到這兒,趙姨娘遞了個眼神兒給兒子。

    那意思很明白,他們都往老太太跟前兒湊了,那老孃我可不就沒人看了。再者說了,出來那麼大的事,誰還能在乎一個月餅啊?在老太太他們的眼裏,即便是御賜的,那也是年年都有的東西。也就是他們這樣的,纔會好容易得了一個當成寶貝呢。

    原來,這時候姑太太賈敏已經死了。

    賈小環聽見這消息之後,便明白自家孃親沒有被人坑,自然就放下心來。

    他重生回來,倒還真沒有想起這件事。畢竟,當年他即便就在榮慶堂,可還是正兒八經的小孩兒,根本不會關注一個根本不認識的姑姑死活。

    姑太太賈敏既然已經死了,那林表姑娘大概也快要進榮國府了。這位表姑娘一來,那位寶二爺就算是找到缺的那根肋骨了。不過,這跟自個兒又有什麼關係呢。

    賈小環旋即將這些都拋到腦後,捧着他孃親帶回來的內造月餅,小心地掰下來一半兒,抻着胳膊遞到了趙姨娘的嘴邊兒,“娘,你也喫。這些福氣、貴氣的,咱們一塊沾。等日後兒子長大了,咱們都又有福又貴氣的,讓他們且看着眼饞去吧。”

    “我的哥兒!”這一番話說得,趙姨娘不免紅了眼眶。她在這府上雖說算是半個主子,膝下又有一兒一女,可誰又知道她心裏的苦。如今,有了兒子的這一席話,她心裏又怎能不安慰?現在,她只覺着自己這輩子,可是沒白活呢。

    當然,若是女兒探春也能這麼跟她說句話,她可就算是心滿意足了。只可惜……唉!

    就着天上那不太耀眼的月亮,孃兒兩個挨在一起將月餅吃了,心裏都滿是情意。

    因着姑太太的死,老太太賈母很是悲痛消沉了一陣子,整個榮國府也因此沉寂了許多。幽居於榮國府角落裏的賈小環,就更沒有什麼人關注了。怕是也只有那“菩薩”心腸的王夫人,偶爾會想起那礙眼的庶子,跟趙姨娘問問他的病情,也好讓自己心懷暢快一些。

    沒錯,雖然身體已經大好,賈小環卻不耐煩去給那些老太太、老爺、太太們請安問好,索性便整日頂着一張蒼白的病弱臉,吭吭哧哧地裝病。爲了這雪白白的病弱臉,賈小環沒少把趙姨娘的脂粉往臉上拍,可將他娘心疼得不輕。

    不過一個月的功夫,大約整個榮國府的上下人等便知道了,環哥兒一病壞了身子,日後怕是要當個病秧子了,還不知道能不能順當長大呢。原本就不是什麼得寵的哥兒,不被下人們看重,如今更是得要退上三裏遠了。

    賈小環並不在意這些,他也是喫過苦的,只要每日還能喫飽穿暖,於他便沒什麼不能忍受的。

    只是趙姨娘看在眼裏,心裏就別提有多氣憤了,好幾次都忍不住要衝出去找人幹架評理,卻都被兒子給拉住了。她心裏的氣難平,乾脆沒事就拽着兒子數落。好好的身子,幹什麼非得要裝病,弄得現在這樣沒人關切不說,更是備受冷落,圖的也不知道是什麼。

    個上不得高臺的!

    被趙姨娘點着腦門兒數落,賈小環也不反駁,也並不跟他孃親解釋,只是乖乖地任她點着,膩着她撒嬌罷了。他孃親不是個精明的,有些事也跟她說不清楚,不如就哄她開心便是了。

    想是因賈母非得要將林家的外孫女接過來,王夫人心裏頗有些不痛快。她面上不敢表現出來,怕被老太太看出什麼落埋怨,只好將火氣都發.泄到底下人身上。這其中,首當其衝的便是趙姨娘。每日裏,從早到晚都得伺候在太太跟前兒,少有不慎便要受罰,簡直苦不堪言。

    賈小環將之看在眼裏,心疼之餘也決定想想辦法。上輩子這時候沒心沒肺也就罷了,如今要讓他眼睜睜看着孃親受苦,卻是不能的。

    只是,又該如何讓王夫人忙起來,沒空發閒氣呢?!

    聽聞妹妹賈敏去世,賈赦亦是悲傷了兩天。不過,到底兄妹倆也沒一起長大,性格上又差別太大,從來都不是一路人,平日裏的來往也少得可憐。是以,赦大老爺很快便走出了悲傷,仍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這一日,好容易研究出一卷古畫的真僞,赦大老爺揉了揉發澀的眼睛,決定到外面走一走,也好讓可憐的眼睛緩一緩。不管怎麼說,老爺他也是生得一雙桃花眼,累成了老花眼可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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