赦大老爺叩謝了聖恩之後,雙手將聖旨接在手中,臉上莫名地有些唏噓。
從即日起,他賈赦就是理藩院左侍郎了,官居從二品。大老爺實在沒想到,那天賈環不過是問了他一句,今日任命的聖旨便已經下來了。
另外,聖旨中還提到了賈赦頭上那個一等將軍的爵位。
爵位,既然賈赦不稀罕了,宇文熙自然沒打算硬要給他留着,十分乾脆地將之收回。只是,聖旨中並沒提到這爵位的着落,皇帝陛下似乎也沒打算往賈政頭上安。
賈母的上房裏,坐着榮國府的大主子們,今日臘八府上擺了家宴,儘管兩房都鬧得要分宗了,面子上的禮數還是要顧的。
他們雖然不得到前面接旨,卻並不妨礙他們得知聖旨的內容。一待前院的消息傳來,整間上房便寂靜下來。
大老爺賈赦又升官了,這可如何是好
賈政只覺得自己滿心滿眼都是苦澀,全然不知該如何面對。他根不能想象,待會兒該見了賈赦,自己該做何反應。
明明,他賈政賈存周纔是那個勤儉謹慎、忠於職守的,可爲什麼他如今竟落得個免職罷黜的下場。反倒是那個德行的賈赦賈恩侯,玩忽職守卻得屢屢升遷,什麼好處都落到了他頭上。
家傳的爵位給了他,一經外放實職便是從三品,等到回了京就更了不得。從二品啊賈政根想不明白,當今聖上到底看上賈赦哪點了,竟然對他如此重用。
難道,真的是賈赦那副吊兒郎當的紈絝樣兒政二老爺第一次開始質疑,也許自己也該改一改平日的作風
“爵位呢聖旨上沒提爵位的事”大兒子升了官,賈母卻絲毫高興不起來,她對賈赦已經完全失去了母子之情。此時只強按住心中的膈應,逮着重點追問道。
到前面打探消息的,乃是賈政身邊的李十兒,此時正跪在屏風後回話。聽見老太太的問話,他連忙收回偷偷打量丫鬟們的眼神,回道“的只聽見聖旨上,准許大老爺辭讓爵位,旁的就沒有了。”
賈璉聞言便是一挑眉,心裏不免有了些憧憬,難道他只略一擡眼,便正好對上妻子王熙鳳的眼睛,那裏面也是喜憂參半。
已經沒有指望的爵位了,現如今忽然有了希望,怎能不讓這夫妻倆起了心思。
賈母攥着茶盞的手擡了擡,終究是沒敢扔出去。當着這許多人的面,她又沒被氣昏了頭腦,如何敢因着聖旨摔物件。
可是,到底這老太太氣得不輕,狠狠咬了咬牙,卻沒想到咬中了嘴脣,當時就咬出了血來,叫她強忍着抿了脣。
來是想着能爲兒子搶來爵位的,可如今這麼看來,難道竟要將祖傳的爵位丟了不成
賈母面上沉鬱,心中卻是惶恐忐忑的。榮國府的爵位若是真的丟了,那挑起這件事的她,在整個賈家,乃至在滿朝勳貴之間,都會體面尊嚴盡失。
榮國府史太君的名聲,怕是會盡毀啊
往後誰提起她賈史氏,唯一能想到的,怕也只有折騰丟了祖傳爵位這件事了。
賈母目光閃爍,掃過在座的衆人,在王夫人的身上頓了頓。她現今唯一能指望的,也就只有宮中的大孫女元春了,可這個王氏卻是個阻礙。
偌大的上房中,唯一能不受影響的,怕也只有無憂無慮的寶二爺了。他素來不耐煩管這些祿蠹之事,這時更不放在心上,只自顧自地湊在林黛玉身邊悄聲話。
將近一年都沒見着林妹妹了,這區區幾日遠不能解了寶玉的相思之苦,正恨不能同林妹妹日夜不離呢。不過,林黛玉卻有些心不在焉,寶哥哥的十句話也不定能得到她回一句。
五歲喪母,如今又喪父,她林黛玉終於孤苦伶仃、寄人籬下了。這些日子以來,林黛玉一直都沉浸在喪父之痛中,同時又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迷惑、彷徨和畏懼。
父親去世之前,將她託付給了大舅父,叮囑她定要聽大舅父的,這讓林黛玉頗有些不知所措。在榮國府幾年,她可從來不曾同大舅父親近,甚至連面都沒見過幾回。反倒是外祖母和二舅父一家,對她疼愛有加,相比大舅父,她自然更信任這些人。
榮國府兩房分家的事情,林黛玉也聽了,這讓她不得不更加彷徨無措起來。
她,究竟該寄到誰的籬下
賈環手中,翻看着一冊子,眉頭皺得緊巴巴。宇文熙一進暖閣,對上的就是個這麼樣的“老頭兒”,不免也皺起眉來,將那冊子從他手裏抽走。
“什麼東西啊,讓你看得眉皺成這樣”翻了翻那冊子,皇帝陛下詫異地擡頭,道“這是戲子吧,寶寶你還對這個感興趣也沒見你愛聽戲啊。”
宇文熙領養東西這麼些年,逢年過節也大多一起過,宮裏沒少擺戲的時候,卻少見他能耐了心聽上一出的。這會兒是怎麼了,捧着個戲子翻看起來。
“嗯”賈環懨懨地哼唧一聲,噘着嘴趴在炕桌上。
那冊子是貴妃醉酒的戲,正是當年讓他紅遍京城的京戲之一。如今將它寫出來,乃是因爲他算着日子,他師父快該進京了。
上輩子師父將他救下,師徒倆朝夕相處兩年多,卻從未聽他老人家過多提起自己的過往。
賈環只知道,師父大約是兩年後進的京,卻不知他老人家是從何而來,自然也沒得地方去尋找。當年他也不是沒問過師父,師父卻總是三言兩語將他敷衍,從不曾跟他詳過去。
反倒是朝夕相處之間,師父零零碎碎地教導了他許多,如何唱戲,如何謀生,如何做人,如何生活兩年多時間,兩人雖是師徒,賈環卻覺得師父遠比榮國府那個老爺更像爹。
見東西懶洋洋地不想吭聲,宇文熙翻了兩頁戲,道“寶寶,這詞譜子倒是不錯,只不過,你這腦袋瓜看得懂嗎”他也不喜歡聽戲,但是多少還是能品評品評的。
“什麼吶,我怎麼就看不懂了,這齣戲還是我寫的呢。”賈環一拍炕桌直起身,翻着圓眼睛瞪膏藥,哼哼道“我光是會寫,還會唱呢。”
宇文熙“喲”地一聲,挑着眉還沒待奚落東西兩句,卻見他便叉着腰在了炕上,然後便是
賈環側身回,眉眼間顧盼婉轉,瞥向膏藥伯伯的目光滿是嬌豔嫵媚,朱脣輕啓口中唱道“麗質天成難自捐,承歡侍宴酒爲年;六宮粉黛三千衆,三千寵愛一身專”
就被那一雙眼睛看得心神盪漾,當這天籟清音入耳,宇文熙只覺心中一緊,再不出話來,“寶”
三千寵愛一身專啊
“哼,好聽吧,沒聽過吧伯伯你少看不起人,我環爺要是去唱戲,那怎麼着也得是個名角兒,不知道多少人得追着捧着呢。”也不過唱了兩句過過乾癮,賈環便停下來對着膏藥伯伯翹下巴了,“伯伯你,好不好聽”
“呃好聽,好聽得很”宇文熙似有些走神兒,被賈環的腳丫子驚動回了神,連忙誇讚道。但不知是意猶未盡,抑或者不願賈環太過得意,又道“怎麼就唱這兩句,是不是就會這兩句,剩下的都不會唱了”
得到膏藥伯伯的誇讚,賈環驕傲得不行,撇着嘴道“會不會唱,伯伯以後就知道了。什麼時候伯伯哄得我高興了,就再唱兩句給伯伯聽。”
當年可沒少給膏藥家的人唱戲,現今想聽他環爺開嗓子,哼,且等着吧
皇帝陛下並不知自個兒無辜受了掛落,頗爲遺憾地擰擰東西鼻尖,便將這事拋到了腦後。他方纔也不過稀罕,看着聽着心癢癢罷了,其實並不願賈環多跟戲打交道的。
“給賈赦的聖旨已經下了。寶寶,榮國府的爵位你真的不要”宇文熙將賈環拉到身邊坐下,擺出一副要促膝長談的架勢,“過了年你就十三了,身上也該能擔些差事,爲伯父分分憂。”
賈環卻是個懶散的,沒個正形地歪靠在膏藥伯伯身上,打着哈欠“榮國府的東西,我都不稀罕。想要爵位的話,我自己會去拼去掙,用不着沾老賈家的那點騷。再了,我還有伯伯在呢,伯伯還能虧待我不成”
這話讓宇文熙聽得熨帖,也不介意這子將自個兒當了枕頭,“這會兒倒是嘴甜得很,伯伯還真得重用重用我們寶寶了。既然想自己掙爵位,那待過了年便在伯伯身邊當個侍衛吧,過兩年便能到軍中去磨練了。”
“這子”自己的話還沒完,東西已經抱着他腰睡着了,宇文熙無奈地搖頭失笑,利落將人抱回牀上安置好。快來看 ”songshu566” 微鑫公衆號,看更多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