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致命邂逅 >第12章 最好掮客
    那不是一幅可以捲起的畫,不是一件可以佩戴的珠寶,不是一個可以通過網絡傳輸的名單或者方程,那是一個能動能咬、能跑能咆哮的龐然大物。可它消失,空氣一樣。

    2006年的時候,法國的一件國寶失竊。

    那是一隻白色的成年獅虎獸,體長三米,體重半噸,脾氣暴躁,斑斕金睛。法國爲了培育這隻稀世之寶,生物珍奇,花費了數億歐元,可就在這一年的夏天,一直豢養在法蘭西國家生物 研究中心的這隻獅虎獸失蹤了。

    那不是一幅可以捲起的畫,不是一件可以佩帶的珠寶,不是一個可以通過網絡傳輸的名單或者方程,那是一個能動能咬,能跑能咆哮的龐然大物。

    可它消失,空氣一樣。

    有寶物,就有人渴求,出得合適的價錢,也就有人幫你弄來。

    他們以此爲業,在刀鋒上行走,賺得利益。

    周小山是最好的掮客。

    如果他連一隻獅虎獸也能偷得,運走,那麼帶走一個人也就不是什麼艱難的事情。

    藥物而已。

    在機場出境的時候,海關安檢人員仔細檢查持異國護照的這兩個人,周小山說:“我的哥哥,來北京看中醫。”

    “治好了嗎?”

    “有起色,不過,”周小山指指腦袋,“血栓是個大的問題。”

    “得慢慢養。”安檢說。

    他身邊的秦斌什麼也聽不到,他睜着眼睛,可以走路,可是他什麼也聽不到。

    “您的漢語說的真好。”

    “華僑。”周小山說。

    身後有旅客禮貌的催促,女孩說:“能不能快一點?”

    周小山扶着他的“哥哥”向前走:“對不起……”

    他們上了飛機,坐在一起,周小山對秦斌說:“休息一下。”然後幫他合上眼睛。

    女孩坐在他的後面,他幫她把行李放好,坐下來看雜誌,旅遊雜誌上滿是對東南亞的推介,湖光山色如美人的笑一般豔麗。

    着民族服裝的空中小姐呈上新鮮的木瓜,周小山拾起一枚說謝謝。

    他翻了幾頁書,似乎想起了什麼,向後招招手:“莫莉。”

    女孩聽他叫她的名字,湊上來問:“什麼?”

    他低聲問:“在他們的車上,你把炸藥放在什麼地方?”

    “加速器前方,兩指外,右斜四十五度角,橫向。”莫莉回答,“一方面用炸藥重量壓制加速器,保持無人駕駛的車速,另一方面挨近發動機,完全爆炸,無殘留。”

    “有一點問題。”小山說,“這是福特車,構造比較寬大,加速器前方兩指外還沒有足夠貼近機芯,爆炸不充分,會有殘留物質。”

    莫莉一頓。

    小山說,“這次沒有大礙,我們用的是普通的炸藥。調查不出來。”

    莫莉點點頭:“對不起。”

    “不是大的問題。不用道歉。”他說,側頭看看她,“上次胳膊上的傷好了嗎?”

    “好了。”莫莉說。

    小山說:“這次出來的時間長一些,北京又這麼冷。回去就好了。”

    “我想喫粉。”莫莉說。

    “回去做給你喫,”小山說,“還有春捲。”

    飛機起飛,攀上天際,從窗口望下,城市漸行漸遠。

    周小山的記憶穿越層疊的雲濤,在瞬間勾回。

    六歲大的周小山已經是一個小兵,穿綠軍裝,躲在密林裏,刺探敵人的動靜。敵人是誰,他不太知道,自己是誰,他也不太知道:在這個三國交界之處,人們講漢語,緬語,越南語和法 語,穿麻織的長袍和長褲,腳底板直接踩在石棱和沙礫中行走,都有類似的面孔和骨架,都像是自己人,都像是敵人。

    這是從不曾安寧的地方,被殖民,被侵略,被開採,被強暴,卻從來沒有妥協。百年來,炮灰和屍體交替腐蝕着土地,滋養着土地,妖異而矯健的綠色植物在雨季裏開花,花下誕生出驍勇善戰,從不委屈自己野蠻的尚武意識的孩子。

    還不能使用熱的武器,小山就會嫺熟的把竹枝削尖,手起飛落,“嗖”的一聲,將毒蛇釘在地上,或者直刺到山貓野豬的雙目之間:它們不好,它們咬傷鄉親,它們喫掉阿媽在茶樹間養的雞。它們是

    那個時候的敵人。

    稍大,有大人發槍到他的手中。玄黑色的鐵,長筒,凸起小的準星,再靈活再狡猾的東西也逃不開視野,他天生修長有力的臂,拉栓上膛,動作俐落,沒有經過訓練,也彈無虛發,讓大人都驚訝。

    這個時候的敵人,從北面來,軍帽上也戴紅星。曾經是兄弟加朋友的關係,如今反目成仇。阿媽也奇怪,他們做錯了什麼事?我們做錯了什麼事?

    他還是小孩子,沒有對錯的疑惑。此時又見識到更厲害的傢伙:圓形,梭性,方形的,黑色,凸着小小的敏感的制動按鈕。把它們放在地上,樹枝間,覆上些泥土,枝葉,輕輕一碰,就那麼輕輕一碰,巨響,火花,四分五裂的肢體。你知道的,那跟子彈不一樣的,破壞的那麼淋漓盡致,那麼漂亮。

    這叫做“雷”。

    周小山恪盡職守的在自己份內的地盤裏埋好了所有的雷,等着它們被逐個引爆的時候,形勢又有了新的變化。

    敵人不再是敵人了,邊境由敵對變成了封鎖,後來居然通商通車。他埋雷的地方,有人用盡量多的語言標誌:雷區,繞行。下面還畫個骷髏。那麼殷切的關懷。

    與原來的敵人修好,可是從前同仇敵愾的自己人,卻因爲菸草,寶石,糧食和軍火又動起手來,打鬥的更瘋狂了。他埋的雷終於被人踩中,他頭向下吊在樹上看,是把第一杆槍放在他手中的大叔,腸子流出來,兩隻腳都沒有了。

    他看着他。

    他指指周小山手裏的槍。

    他送他上路的時候,手沒有抖,心也沒有快跳一下。

    這個時候,周小山是少年人了。

    他長得不一樣。東南亞流火的豔陽,悶窒的空氣或是陰暗潮溼的叢林沒有一絲侵襲到他的皮膚或是肌肉裏,他個子高,皮膚白,修長卻不孱弱,有力卻不粗陋。熱愛着殺戮和破壞,卻在過往的經驗中得到教訓,動手前思考。

    物極必反。紛亂和戰鬥漸少,四分五裂的割據被一個更強大的勢力教訓,歸攏,吞併。

    周小山越來越多的聽到人們說起一個名字:查纔將軍。

    母親也在說起他,她那細緻的手在鍋裏翻炒茶葉的時候說起他。

    有了查纔將軍,有了好的茶種,又賣的出去,又收得回錢來。

    那日,他終於見到他。

    查纔將軍騎着白馬,向人羣擺手。他三十多歲的年紀,穿着整潔的軍裝,面目是和善的。隨從扶他下馬,按照當地的習慣,有青壯年男子彎身跪地做他的下馬凳。

    那下馬凳身着白衣,彎身弓成規範的角度,脊背如平板。

    脊背應該如平板。

    可那上面卻有小小的凸起,那麼小,那麼遠,沒人能注意到這個配在人的身體上的雷。可週小山不一樣,他是叢林裏的少年,他有最好的眼力,他太熟悉那個制動按鈕的形狀,他撲上去, 在將軍的腳就要踩到馬凳上之前,以一臂之力擎住他的身體——千鈞一髮,他救他一命。

    他留在查纔將軍的身邊。

    從此他記住他的每一句話:

    “你說我爲什麼可以收復這些地方?每個人都有他的需要,糧食,種子,茶葉,鹽,交通順利,見到親人,我滿足他們的需要。

    “什麼都是交易,都爲了利益,小山。你這麼厲害,但你從此以後要記住,沒有利益,不用出手,否則是浪費力氣。

    “龐大的軍隊是擺設,精兵纔是制勝的關鍵。什麼是精兵?小山你要學習,知識,語言,搏擊,武器。你最喜歡炸藥是嗎?我們從炸藥開始……

    “小山,有人要這塊石頭,你看好了?你記住了?你去把它弄來。對,在泰王的宮殿裏……”

    還有就是: “小山,這是我的女兒香蘭。”

    身後傳來笑聲,打斷了小山的回憶。

    他回頭,莫莉在看小電影,她笑得那麼開心,小孩子一樣。見他回頭了,湊過來說:“你快把你的那個電影打開,可有趣了。還珠格格剃了光頭當守門員。”

    小山說:“這是老電影了,我看過了。”

    莫莉說:“看過也看啊,解解悶。”

    他轉過身去,翻閱手裏的報紙:“我不悶。”

    莫莉關了自己的電影,過了半晌,在他耳邊說:“她能來嗎?我說那個裘佳寧。她有那麼聰明?她有那個膽子?”

    他放下報紙,想一想:“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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