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都看得出來她早已飢腸轆轆,可是蔡雪菲吩咐邱管家拿出喫的來,小女孩居然沒有立刻狼吞虎嚥,還先說了一聲“謝謝”。
“別急着走,就在這裏喫吧。”看小女孩拿了喫的要走,蔡雪菲急忙說道:“不然到了外面涼了,會喫壞肚子的。”
孟紹原聽了這話也只有搖頭。
這些乞丐,哪裏有那麼多的講究?真的餓極了,有什麼是不能喫的?哪裏還管是熱的涼的?
“回夫人話,我身上髒。”小女孩如此說道。
“沒事,沒事。”蔡雪菲一點都不嫌棄:“聽我的,就在這喫。邱管家,讓廚子燒碗熱湯來。”
“謝謝夫人。”小女孩這才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了起來。
她喫飯的時候也不說話,喫的不快,但也不慢。這樣的速度,很明顯以前她在自己家裏就是這麼喫的,即便淪落街頭變成乞丐,依舊保持着原先的良好習慣。
“你叫什麼名字?你家大人呢?你多大了?”蔡雪菲等到她喫完,心疼眼前女孩,顛三倒四的一迭聲問道。
“回夫人話,我姓謝,叫寒雨,原是取自李煜‘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中的兩字。”小女孩謝寒雨的回答清晰的表達出她接受過良好的家庭教育:“我是鎮江人氏,今年十一歲,父母……”
一說到“父母”二字,剛纔還鎮定自若的謝寒雨的眼眶忽然紅了,哽咽着道:“去年,日本人佔領鎮江,到處殺人放火,我的父母都,都……”
她再也說不出話,眼淚“噗嗤嗤”的流了出來。
孟紹原聽到這裏心中一片瞭然。
1937年12月8日,鎮江淪陷,日軍在鎮江大肆屠殺,鎮江被害人數達到了一萬人以上,數千婦女遭到侮辱。
是爲“鎮江慘案”。
只是因爲後來的“南京慘案”影響太大,知道鎮江慘案的人才少之又少。
謝寒雨的父母都是中學老師,鎮江淪陷當日,他們帶着謝寒雨想要逃亡,只是很快遇到了進城日軍,他們藏起了謝寒雨。
等到謝寒雨夜裏從藏身處出來,到處尋找她的父母,可找到的卻是父母的屍體。
謝寒雨很懂事,她知道自己無力埋葬,給父母磕了頭,趁着日軍在城裏到處燒殺劫掠的時候,仗着自己人小,居然跑出了鎮江。
她一路乞討,慢慢的進了上海。
蔡雪菲聽到這裏,眼淚也不由自主的滾出了眼眶,拉着謝寒雨的手:“苦命的孩子,既然來到這裏,那就是我們有緣,你就留在我這裏,以後叫我‘姨’好不好?”
換成別人,一朝能夠脫難,豈有不欣喜若狂的道理?
可是謝寒雨卻偏偏說道:“夫人好意,寒雨謝過。只是寒雨父母雙亡,不祥之人,不敢再給夫人府上帶來不潔之氣。”
到哪去找這麼懂事的孩子。
孟紹原心中嘆息。
自己那個時代,十一歲的小女孩,正被父母當成掌上明珠寵着,可這兒時代如此大年紀大年紀的女孩子,早就非常懂事了。
尤其是面前這個謝寒雨,父母雙亡,依舊堅強如此,寧可乞討,也不肯麻煩別人。
同樣的目的,有不同的方式說出來,效果大不一樣。
果然,謝寒雨略略遲疑一下,深深一個鞠躬:“多謝老爺、夫人大恩。”
蔡雪菲心中佩服夫君,簡簡單單的,就把這事給解決了:“邱管家,讓孫媽帶寒雨去沐浴,再給她換身新衣服。”
“夫人,請給我半天時間。”謝寒雨卻說道:“我初入上海,有位老丐,對我極好,一直都在照顧我,今日既然寒雨找到住處,是一定要和他辭別的。”
“他在哪?”
“我們乞丐,居無定所,只是最近在六合路那臨時找到一個住處。”
“來人,送寒雨去那。”
蔡雪菲纔開口,謝寒雨又說道:“夫人,不必麻煩了。他不喜見外人,若是有人跟我去了,恐怕會驚慌失措。”
蔡雪菲也不勉強,讓邱管家拿來了兩百塊錢,交給謝寒雨讓其交給那位老丐報答恩情。
謝寒雨接過錢,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給蔡雪菲磕了三個響頭:“夫人大恩大德,沒齒難忘。寒雨一定儘早回來,侍候夫人左右,不敢絲毫懈怠。”
“起來,起來,快起來。”
蔡雪菲趕緊扶起了謝寒雨:“快些去,快些回來,我在這裏等着你。”
讓邱管家把謝寒雨送了出去,蔡雪菲擦去了眼淚:“才只有十一歲啊,父母又沒有了,她是怎麼活下來的?”
這樣的事情孟紹原見得太多了,心腸總比蔡雪菲要硬一些:“自從戰爭爆發,家庭破碎,流離失所,公共租界滿是涌進來的乞丐孤兒,你能幫得了一個,又能幫得了幾個啊?”
說完,嘆息一聲:“我出去一下。”
蔡雪菲一怔:“纔回來,又要出去?”
“還有點事,一兩個小時就回來。”
……
孟紹原又走進了那個關押着彭碧蘭的地窖中。
這個地窖,其實就位於孟紹原自己家中,後面一座只有孟紹原有鑰匙的庫房下面。
沒人能夠進來。
走進地窖,打開鐵門。
裏面,一盞昏暗的電燈始終亮着。
不能讓犯人一個人單獨長時間的處在黑暗中,否則,犯人很快就會發瘋的。
彭碧蘭正在裏面看書。
她識的字不多,所以,孟紹原爲她準備的,有很多的插圖。
同樣的道理,不能讓犯人長時間的無事可做,必須要有消遣的項目,不然她的精神一樣也會瀕於崩潰。
一看到孟紹原進來,彭碧蘭竟然脫口而出:“你……你怎麼現在纔來?”
成功一大半了。
自己去了徐州一趟,好幾天沒有來,見不到其他任何人,處在孤獨絕望中的彭碧蘭,已經開始想念原本每天都能見到幾分鐘的那個人了。
孟紹原看了看彭碧蘭,因爲長久沒有見到陽光,面色變得更加蒼白了。
走之前給她留下的麪包和水,就快要見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