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紹原知道苗成方一定會來的。
他不敢不來。
一切，都到了攤牌的時候了。
苗成方準時的出現了。
一段時候沒見，他白了，也胖了。
“生活的很滋潤？”
孟紹原的開場白是這樣的。
“還行，還算不錯。”苗成方笑了笑：“那麼急着找我，什麼事？”
“廖宇亭。”孟紹原直截了當地說道。
“是的，他被抓了。”苗成方嘆息一聲：“我怎麼也都沒有想到，他居然也是我們的人。”
“老苗啊，你準備瞞我到什麼時候呢？”孟紹原搖了搖頭說道：“你應該早就知道了，而且，你還知道廖宇亭身後還有人，而那個人是誰，你也一樣知道！只是你不願意告訴我，或者說，你在顧慮着什麼，你忘記那天你對我說的話了嗎？”
苗成方當然沒有忘記。
“都過去那麼多年了，他比你更加孤獨……
他每天必須強迫自己說着嫺熟無比的日語，做着自己根本不願意做的事情，他有的時候還要被迫對自己同志揮動屠刀，他不敢和自己的孩子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他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孩子，變成一名日本軍官，在戰場上和中國軍隊作戰。”
“你知道他是誰！”孟紹原緩緩地說道：“也許你一直都知道，也許你是後來和他聯繫上的，但你始終在保護着他，盡到你的一切能力在保護他。廖宇亭是個優秀的特工，了不起的潛伏間諜，可很多事情，已經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
弄到日本海軍艦隊的情報，刺殺吉川五門，廖宇亭一個人做不到！一定是他身後的那位‘神祕先生’做的，還記得我是這麼稱呼他的嗎？我猜測，廖宇亭爲了保護這個人，把所有的罪名都承擔起來了，可是你想一想，羽原光一會那麼輕易的相信嗎？”
苗成方拿出了一根雪茄，在那沉默着。
“神祕先生已經有危險了。”孟紹原加重了自己的語氣：“你我都要承擔，羽原光一是個非常了不起的人才，他既然能夠挖出廖宇亭，爲什麼你們確定挖不出神祕先生？即便是我，我向你保證，給我十天的時間，我能單獨找到那位神祕先生是誰！”
“你憑什麼這麼說？”
“因爲你上次就準備告訴我了！”孟紹原輕輕一聲嘆息：“你說，神祕先生的兒子在日本人那裏當軍官，還參加了徐州會戰，這就是一條線索。我能夠順着這條線索找下去。但讓我不明白的是，關鍵時刻，你爲什麼又不說了呢？”
苗成方點着了雪茄，用力吸了幾口：
“我和你透露過很多祕密，包括那四個潛伏在日本人那裏的間諜，我給他們取了一個名字，叫‘華夏四人組’。四人組裏的長坂弘道，也就是段丁卯犧牲了。還有三個人，這麼多年裏我一直想要弄清楚他們是誰，因爲，將來得有人記得他們爲這個國家做過一些什麼！”
將來得有人記得他們爲這個國家做過一些什麼！
華夏四人組！
孟紹原聽到苗成方給這個組織起的名字，忍不住熱血沸騰起來。
長坂弘道，他已經知道一個人了，還有其他三個人呢？
“我只知道他們的化名。”
苗成方緩緩說道：“那天你說的沒錯，我是故意負氣離開特務培訓班的，因爲我受大總統的委託，暗中祕密監視那十個精英特務！”
來了，終於來了！苗成方要把他知道的全部告訴自己了！
孟紹原仔細的聽着苗成方的話，生怕漏掉其中的一個字：
“這四個失蹤的人，叫段丁卯、劉丙寅、趙乙丑、鄭甲子。他們的真實姓名是什麼，其實我也知道，但那並不重要，因爲從他們接受任務的那一天開始，他們就只有代號了。和何儒意一樣，能夠恢復自己的本名，不再用何辛末這個名字的只有他一個人。
他們失蹤之後，我真的不知道他們開始使用的身份了。段丁卯主動聯繫我們，也是迫不得已。這麼多年來，我從來都沒有放棄過尋找他們的努力。而我公開叛變投敵之後，讓我找到他們的機會也多了，因爲我能夠接觸到更多的人，也能夠接觸到更多的情報！”
說到這裏，他似乎陷入到了沉思中，過了一會才說道：
“那天，我見到了一個人，他不再年輕，他老了，頭髮白了，臉上有很多的皺紋。可我一眼就認出了他，他，就是劉丙寅。”
華夏四人組，劉丙寅！
“我知道，劉丙寅也認出了我，像我們這種人，見過誰一次面，哪怕過了十年二十年，只要他臉上的那張皮還沒有換，一樣可以認出。”苗成方的語速很慢：“我們很快取得了聯繫，我沒有任何的隱瞞，和他說了當年我的任務，大總統都已經死了那麼多年了。
我曾經向他建議過，和你恢復聯繫，不過劉丙寅告訴我，他們四個人既不屬於軍統，也不屬於中統，甚至都不是國民政府的人。他們是大總統委派的。大總統死了，沒人再可以證明他們的身份，軍統也好，中統也罷，都和他們沒有關係。”
“他們效忠的，是這個國家這個民族。”孟紹原幫他說了下去：“他們是中國近代第一批特務的奠基者，是精英，是前輩。我算得了什麼？”
“中國近代第一批特務？這個說法蠻有趣的。”
苗成方的話，讓孟紹原意識到自己這麼說在這個時代的確有些不妥，含糊混了過去：“我是標準的晚輩，也大小算是個官吧，他們呢？說實話，大總統一死，不光沒人再可以證明他們的真實身份，而且嚴格的說起來，他們無名無分。
真和我聯繫上了，該他們聽我的，還是我聽他們的？我有什麼資格給他們下達任務？這些倒還是次要的，一旦他們的身份曝光，不光會引來國民政府各個部門的爭奪，而且還會引起許多不必要的麻煩，甚至給他們帶來滅頂之災，這些都是他們不得不顧慮的。”
“沒錯，你很聰明，能夠聯想到這些。”苗成方微微點頭：“這些的確是他顧慮的，所以我們在商量後，決定繼續保持目前的局面。我向他提供了緊急地點和方式，以備不時之需。而且我們約定，每過一段時候見一次面，商討下一步的行動方案。
吉川五門的出現，讓他下定決心要幹掉這個人，消除威脅。他做的非常出色，在新亞飯店解決掉了吉川五門。你仔細的想一下，還有誰能夠比你更加好的承擔起殺死吉川五門的‘責任’？別忘記，你是無所不能的孟紹原！”
“貪天之功，貪天之功。”孟紹原一聲嘆息。
可是，劉丙寅這樣的人，潛伏了那麼長的時間，早就已經不在乎什麼功勳了。對於他們來說，傳遞情報殺敵敵人早已是他們血液裏流淌的一部分！
“還有，之後你的一些行動能夠如此順利，也是他在暗中配合你，包括，你要和廖宇亭聯手，幹掉海北和夫。否則你以爲廖宇亭這樣的人，面對你提出的所謂條件，真的能夠輕易答應了你？要知道，你要殺的可是日本方面的要員啊。”
苗成方的話，讓孟紹原頻頻點頭：“當時我也奇怪，我不過提出了一些簡單的條件，；廖宇亭也提出了他的條件，甚至還說是因爲費耀謙的慘劇才願意這麼做的。當時我相信了，但事後想想，太順利了，這不太符合廖宇亭的性格啊？”
“廖宇亭也是個熱血漢子，海北和夫只是一個畜生，藉助你的手殺死一個畜生廖宇亭不會在乎的。”
“那麼，廖宇亭爲什麼那麼想着要幹掉我？”
“爲了那筆懸賞。”
“懸賞？他真的只是爲了那筆懸賞？”孟紹原哭笑不得。
“爲什麼不呢？難道你覺得五百萬日元不誘人嗎？”
“這個。”
孟紹原無言以對。
“他們也是需要經費的，而且是大量的經費。”苗成方認真地說道：“能夠名正言順的從日本人手裏拿到五百萬的鉅款，何樂而不爲？再說了，你孟紹原死了幹他廖宇亭何事？”
好有道理的樣子？
廖宇亭不屬於軍統，不屬於中統，也不屬於國民政府，他有自己任務，他只效忠於那個劉丙寅，殺了一個孟紹原，對他又有什麼影響？
在他眼裏，孟紹原就算個屁！
孟紹原振作了一下精神：“我什麼時候可以見到劉丙寅？”
“我說過，我們每過幾天就會見一次面。”苗成方在那沉吟了一下：“後天晚上8點，具體的地點，我到時候會通知你的。”
“好。”
“你不現在就問他到底是誰？”
“我爲什麼要問呢？”孟紹原坦然說道：“我想親眼看到這個人是誰。我佩服的人不多，可是這華夏四人組，我一輩子都服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