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遣返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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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入冬以來,本來就身體不好的葉子又舊疾復發,整天咳嗽不止,而且痰中帶血。一來二去的,連呼吸都很困難了。大召威弘看在眼裏,疼在心上,他看出葉子的病已經有八成好不了,很難熬過這個冬天。所以,他除了處理難民中的事情外,其他時間儘量陪在葉子身邊,儘量多給這個可憐的女人一些安慰。看着葉子每天都瞪着一雙乾枯無神的眼睛望着東方的天空發呆,大召威弘感到自己的心都在流血。

    這天夜裏,天黑得嚇人,風在窩棚外面刀子一般颳着,好像要把大地上的一切摧毀。窩棚裏,葉子粗重的喘息聲漸漸平息下來,她好像睡着了。這真是難得,大召威弘祈盼着奇蹟發生,讓葉子的病會突然好起來。他已經有幾天沒睡好覺了,就在這種美好的想象中,他進入了夢鄉。

    睡夢中,大召威弘突然覺得脖頸發涼,睜開眼睛一看,原來三個黑衣大漢已經進入他的窩棚。其中一個大漢手裏舉着一個殘喘火把,在他的頭前照着;一個大漢拎着兩條麻袋站在一邊,看來這是要爲自己收屍的;而中間那條大漢瞪着一雙充血的眼,把一把尖刀壓在自己的脖子上,那冰冰涼的滋味讓他感到死亡將至。他認出這個人正是在東大屯的高家院子裏與自己打鬥的人,他一定和他的哥哥一樣,認定自己就是殺他父母的人。那麼還有什麼說的,今天就是自己的死期,他沒有掙扎,也沒的辯解。

    他慢慢地坐起來,看一眼正在夢魘中的妻子,對高鐵山說:“這一天終於來了,我等它已經好久了。我不想再做任何解釋,只求你答應我一件事,然後再叫我死。”

    高鐵山眨了眨眼睛,他想起了殺矢村英介時候的情景,什麼也沒說,只是把刀子在他的脖子上換一下位置。大召威弘見得到了允許,便說:“我的妻子就要死了,你能讓我再最後喂她一次藥嗎?”

    高鐵山看一眼躺在草墊子上的奄奄一息的女人,把殺豬刀抽了回來,然後押着大召威弘走出冰窯似的窩棚。大召威弘開始把鐵鍋架在火堆上爲葉子熬藥,高鐵山他們不動聲色地站在一邊,看着這個即將死去的人有條不紊地做着手中的活計。

    藥熬好了,大召威弘端着藥走進窩棚,喚着葉子說:“葉子,該吃藥了。”葉子從昏迷中醒來,喫力地坐起來,然後看了看站在自己“家”裏的三個人,說:“他們是誰?你的朋友嗎?”大召威弘把葉子摟在懷裏說:“是呀,他們是我們最好的朋友,是能讓我很快回到日本的朋友。”葉子艱難地露出感激之色,“是嗎……那太好了。”

    高鐵山看着這個女人,急忙把殺豬刀子藏在背後。

    葉子看着碗裏的藥,張開嘴剛想喝,又把嘴閉上了,她往外推着藥碗說;“大召君,我這病是好不了了,幹嗎還去糟蹋這些藥?把它留給別人吧!”大召威弘緊緊握住她的手說:“葉子,別這麼說,你會好的,相信我,這是我最後一次餵你藥喝了。我要走了,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不再回來了。我對不起你,我不該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離開……可有些事情就是這樣無奈。我走後,你一定要堅持活下去,有什麼事多跟鶴田和良子商量,他們會像我一樣幫助你的。”

    葉子忽然聽出丈夫的話不對勁,便用懷疑的目光看着這三位“朋友”,她的臉色頓時嚇得慘白,想說什麼卻因呼吸困難而難以說出口。

    高鐵山看着這個女人,轉身走出窩棚,小神仙和賀天奎也跟了出去。

    “掌櫃的,怎麼……你下不了手?那俺回去替你宰了他!”走出窩棚的小神仙心有不甘地說。

    高鐵山搖搖頭,低聲說:“俺不想當着他老婆的面殺了他。那個女人也活不了多久了,等她死了後,俺再來找這個大個子算賬。走,回山!”

    窩棚裏的大召威弘見自己躲過一劫,他緊緊地抱住了妻子,流出了淚,他不知道自己爲啥而哭,但他從此對中國人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

    第二天,葉子的病情更加嚴重了,高燒不止,咳嗽不停,痰裏的血也更加鮮紅了。鶴田洋一和良子很早就走過來,看着已經病入膏肓的葉子,鶴田洋一發起了牢騷:“我們幹嗎要到中國來呀,如果不來中國能遭這份兒罪嗎?當初來的時候,開拓省的那些傢伙把好話說盡了,‘什麼到了滿洲就跟到了天堂一樣,過着神仙的日子’,這叫什麼天堂?連地獄都不如!”

    良子也心氣不順,她反駁鶴田洋一說:“好了,現在還說這些有什麼用?當初來的時候並沒有誰逼咱們,差不多都是自願來的。雖說開拓省的人誇大其詞,可我們到了滿洲後,白住人家的房子,白種人家的地,恨不能騎在人家的脖子上屙屎……誰沒覺得生活比以前幸福多了?在那些日子裏,我們想到過後悔這一天嗎?誰也別怨了,就怨咱們自己無恥、貪婪!”

    “好了,你們都別吵了。我們的命運,我們自己說了不算。現在我們的關鍵是怎麼保住這條命回到日本去。那些欺騙過我們的人都完蛋了,他們得到了報應,我們就不要再想這些了。”大召威弘見鶴田洋一和良子無端地爭吵,很煩躁地說。

    鶴田洋一和良子都低頭不語了,葉子躺在大召威弘的懷裏,睜着矇矓的雙眼,落寞地看着眼前這幾個人。

    正在這時,一個開拓民領着幾十個女人連聲招呼都不打就闖進來,其中一個女人還在哭哭涕涕地抹眼淚。那個領頭的女人倒很恭順,進門就施禮說:“長官,我叫川田順子,我們是從大黑山要塞逃出來的,經過你們這裏。我們想……想和你們住在一起,然後一起回日本……好嗎?長官。”沒等大召威弘開口,那個哭泣的女人開始告上狀了:“長官,我的錢被你們這裏的人搶了。啊對了,他是一個醜八怪……那可是我一年多的工錢呢,請你替我做主哇長官。”

    大召威弘看着她們,不知道該回答哪個問題。但他一眼就看出這是從大黑山要塞逃出來的妓女。想到她們也不容易,便先向川田順子說:“住下倒可以,只是我們這裏喫的很少……”沒等大召威弘把話說完,川田順子急忙賠笑道:“長官,我們有很多錢,全是軍票……幫幫我們吧,給我們一點兒喫的。你要多少錢,就給你多少錢好嗎?說着,她解開纏在腰裏脹鼓鼓的袋子,開始往外一把一把地掏軍票。

    大召威弘瞟一眼那些軍票,就像看女人使過的衛生巾一樣,面無表情,卻很噁心。便問那個哭泣的妓女說:“你被人搶走的錢就是這個嗎?”那個妓女急忙施禮說:“不是的長官,比這些還要值錢呢……啊,我叫百合子,那些錢是我一年多的工資呢,都被那個醜八怪搶走了……就在剛纔。”大召威弘給鶴田洋一使一個眼色說:“去找松藏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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