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重返狼羣二 >9 平原狼窩
    澤仁的長圍巾把腦袋裹得像糉子,只露眼睛。他騎着一匹栗色馬,手中的套繩牽着另一匹剛套來的黑馬,嘚嘚跑近。黑馬一路偏着腦袋繃套繩,極不情願地打着響鼻。澤仁彎眼一笑,向我們揮了揮袍袖,讓我們把車停在最近的牧道邊上。草原溼地看似平坦,其實遍佈沼澤、水洞、暗坑、凍脹丘……車子開不進去。

    “狼窩就在那邊……騎馬過去最安全,不留人味兒。”澤仁所指的是狼山前峯方向。

    我用望遠鏡掃視了一下,沒有特別的動靜。正午的太陽直直投射在草原上,在這片安靜之下的某處就躲藏着幾隻野生野長的小狼,我們將接近正在養育狼崽的狼窩。不知道這些小狼崽有多大個兒,不知道大狼又在哪裏窺視着,窩裏會有母狼嗎?我咬着嘴脣,一顆心像貓抓。

    澤仁把配有馬鞍的栗色馬讓給我,自己用套繩結成簡單的繮繩繞在黑馬嘴上。亦風見黑馬不安分,想幫澤仁一把。他剛走到馬身後,黑馬飛起後蹄踢向亦風腰眼,亦風驚叫退後,澤仁及時拽住馬,險些踢中!

    “馬屁股後面不能走!會踢死人的!”澤仁喫驚不小,亦風的舉動一看就是個生手。

    “你不會騎馬?”我有點意外,因爲一直覺得高大的亦風啥都會。

    “……會啊,”亦風嘀咕着,“騎馬又不用考駕照。”

    亦風牽過栗色馬,右腳踩上了馬鐙子,撐上馬背才發現上反了,下馬換左腳,繮繩又擰盤兒了。還嘴硬!我抿住笑意,拉過繮繩上了馬,幫亦風在我身後坐好。亦風捏着我胳膊的雙手就像握着方向盤。我咯咯笑着勒轉馬頭,跟着澤仁向草場深處進發。

    不久,在一處大土丘旁,澤仁輕輕勒馬,一聲不吭地指指土丘,示意就在那兒。我一愣,原以爲要走到狼山前峯纔會見到狼洞,沒想到狼洞竟然在如此平緩的牧場中央,而且這麼容易被找到。

    澤仁打望四周,預防大狼出現。亦風拍拍我的肩,用手指畫了一個圈。於是我輕馭馬繮繞着土丘外圍查看。

    半畝地大的土丘西面有一大片人類野餐後的垃圾,土丘前後分佈着三個洞口,每個洞口都有籃球大小,洞內肯定是相通的。洞道幽暗深長,一尺之內便再看不見裏面的情況。洞口的沙土上留着爬進爬出的新鮮小爪窩,四周散落着不少啃剩下的牛羊下頜骨和腿骨殘骸,灰白色的糞便時有發現。

    我們只在馬上觀望,不靠近洞口,也不碰任何東西。忽然,亦風捏着我胳膊的手一緊,點點耳朵,又指指洞道示意我聽。我輕輕勒馬,安撫馬頸使馬噤聲,閉目側耳……

    “喀咔……叮……”金屬叩碰聲。洞裏的一窩小狼一定是屏住呼吸,豎着耳朵在聽馬蹄聲,也許其中一隻小狼正悄悄往洞道深處縮去,碰到叼進洞裏玩的空罐頭盒,發出輕微的磕響。也許膽小的狼妹妹往膽大的兄弟身邊靠了靠。窸窸窣窣,小爪子抓過洞壁的聲音,我恍惚覺得小狼崽不是在洞道里匍匐,而是在我的血管裏潛行,慢慢地、悄悄地往心室裏拱,爬得我心癢難耐。洞裏的那幾顆小心臟一定也在“怦怦……怦怦……”地跳,大家都不出聲,就這麼揣測着,僵持着。洞外的生物提心吊膽,洞裏的生物惴惴不安;洞外的假裝沒發現,洞裏的假裝不在家;洞外的在猜測母狼在不在,洞裏的在琢磨這幫人想幹啥。

    在引起他們懷疑之前,不宜久留,三人使個眼色:撤!

    返回的路上,我心裏直犯嘀咕,狼性多疑,選窩更是極爲講究。通常來說,狼會選擇視野高遠人跡罕至的陡峭山坡,在平原築窩實屬反常,這不符合狼的習性。難道這是狼在搬家途中的一個臨時據點?可是狼窩周邊的諸多殘骸和糞便顯示,他們在這個洞穴裏起碼待了一個星期,臨時窩點會停留這麼久嗎?難道還要等着新房裝修?又或是山裏出現了危險,不得不遷居牧場……一切的猜測只能靠觀察找到答案。

    我和亦風辭別了澤仁,回小屋拿隱蔽攝像機,準備在狼窩邊布控。

    澤仁的源牧在狼山前山的西北面,整體呈長方形,佔地五六千畝,縱切過兩座山、一條大河和一個河心小島。澤仁牧場的東北邊緣有一條牧道,狼窩的位置大概就在長方形牧場的中央。亦風開車在牧道上行進着,似乎就能遙望狼窩所在的土丘。

    亦風停車建議說:“如果我們從牧場的兩頭往中間走,至少得一個多小時腳程,不如從這裏攔腰橫切過去,估計半小時就能走到了。”

    “這條路我們不熟啊!連狼都知道沿着老路走,我可不願意亂闖。”我話是這麼說,但是上午走得太累,能節約半小時的體力那是極大的誘惑,踅摸來踅摸去,管他呢,草原上有方向就行,狼窩就在前面,車子就停在後面,一目瞭然的地方還怕走丟不成?腳下就是路。走!

    步行了半小時,我就後悔了。草原有句俗語叫“望山跑死馬”,這種“看起來很近”的錯覺本身就是一個迷魂陣,近在眼前的目的地一旦走起來那就是漫漫長路。我們選擇的這個方向,跳過泥地是水洞,繞過水洞是暗河,蹚着冰水渡過暗河,發現我們進入了一片沼澤,兩人叫苦不迭。可是路已經走了一大半,回頭走也遭罪,似乎這片沼澤不算太寬,沼澤上分佈着一個個像梅花樁一樣的草垛子,用木棍探探,還算結實。我倆咬咬牙,仗着腿長,這兒蹦那兒蹦,好不容易跳完“梅花樁”。等到腳踏實地,太陽已經很斜了,我們不但沒有節約時間,反而多用了兩個小時。看來,近路不是隨便抄的,澤仁帶我們繞行是有道理的,等走到狼窩所在的那片草場,我們才發現到處都是相似的土丘,到底哪個土丘纔是狼窩,死活找不着了。

    我隱隱不安起來:“今天先撤吧,再找下去連回家的力氣都沒了。我們沒帶電筒,天一黑會迷失方向。”

    亦風不甘心:“肯定就在附近,再找半個小時,找不到我就聽你的。”

    話說完還不到十分鐘,太陽就被亂山吸了下去。我打了個冷戰,不祥的預感迎面襲來,我抓住亦風的手:“狼窩肯定找不到了,快給澤仁打電話,再這樣下去,我們會出危險!”

    “沒事兒,不用怕!只要繞過這片沼澤,過了河,你瞧,有燈就有人!放心吧,有我在,不會迷路!”

    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亦風執拗地帶着我向極遠處的牧民家趨光而行。

    暗夜裏,腳下的溼地越走越鬆軟滑溜,不一會兒我們的鞋子就沾滿了泥巴,足有十幾斤重,每走一步都要費好大的勁。

    沒走多遠,我腳下一沉,沼澤!泥漿沒過了大腿,以緩慢而不可抗拒的速度一寸一寸地把我往下吸!我慌忙後仰,胳膊肘撐住身後的乾地,雙手揪緊了乾草,穩住身體的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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