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重返狼羣二 >35 “狼羣吃了一個人!”
    十二月,寒雪飄零。

    我把水袋接在狼山山腳的那股清泉下,躺在虛松的雪面上,閉上眼睛,伸出舌尖輕嘗那飄落凡間的冰涼。

    這是食指山與拇指山夾縫中一道河一樣寬的沖溝,這汪清泉便在溝底的冰層下,是我初冬時鑿開的。那時丹增還在這裏放牧。草原遲遲不下雪,牛羣缺水,我鑿出的這股細流也只夠人喝。現在雖然有了積雪,但沙化地帶吹來的風讓積雪中夾雜了不少塵埃,我仍舊喜歡清泉的純淨味道,所以我每天早上都會來這裏背水。這個水源地離小屋很近,從小屋窗子裏就能望見,趁着慢慢接水的空當,我在溪邊躺一躺,想想心事。

    “你快點回來,耗子又要造反了!”亦風在家門口跳腳。

    “唉,真要命……”我無可奈何地翻身起來,背上水袋跑回小屋。

    人善被鼠欺!自打我們收養了那隻小草原鼠作吉祥物以後,隨着嚴冬逼近,兩個大善人屋裏冬糧儲備極大豐富的消息在鼠界一傳十十傳百,草原鼠從四面八方慕名而來。小屋變成了迪士尼樂園,數不清的米老鼠在這裏安家落戶。糧食櫃前門封住,後板又被啃開。我們的各種鞋子裏都被藏滿了大米,吉兆多得變成了凶兆。可愛的米老鼠露出了可恨的一面,鼠輩們拉幫結派打羣架、爭地盤、搶糧食、奪鞋襪,夜夜不消停。手電光一打,暫時安靜一會兒,一關燈又翻天了。

    覺是睡不着的,我們打開糧櫃更是悲催。五十斤花生米只剩一小把,幾個米袋子也全搬空了,麪粉拋撒滿地,像下了一場雪。糧食搶光後,就連凍裂的雞蛋也不能倖免。米老鼠們把凍蛋推滾到鐵爐子下面,烤化了喫!

    侵略者還不只草原鼠,鼠兔和鼢鼠也把洞掏到了我們屋裏。每天晚上都能聽見他們啃食存在牀底下的蔬菜、胡蘿蔔和幹玉米棒子。最要命的是,這些劫匪還要咬我們的器材和電線。

    “家底兒都讓他們掏空了!就連喬默的狗糧,他們也偷。”我再也無法構建和諧社會。

    是可忍鼠不可忍,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啊,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亦風咬牙切齒道:“如果格林還在這屋裏,哪容他們如此狂歡!”

    打!

    歷時三天的驅鼠戰役拉開序幕。

    亦風夾起一隻只米老鼠往外面扔。拴在屋外的喬默樂壞了,興致勃勃地當起了守門員,逃得慢的草原鼠都成了喬默的菜,一口一個!閻王不嫌鬼瘦,好歹是塊小鮮肉。這場戰爭最大的受益者是屋檐下寄居的鳥羣,滿屋被老鼠糟蹋過的糧食我們只能忍痛拋棄,鳥兒們樂於打掃戰場,米老鼠的“遺產”足夠鳥兒享用一個冬季。鳥房客們不貪心也不搗亂,他們似乎明白不作不死。

    我趴在牀底下打着電筒掃除餘孽,堵了鼢鼠洞,趕跑了鼠兔。兩人又是一番圍追堵截,居然從櫃子底下捅出來一隻長耳朵的東西—野兔?!

    “你小子也來湊熱鬧!”我揪着耳朵拎出兔子,打算讓他“肉償”。

    屬兔的亦風卻對“同類”動了惻隱之心:“免了死罪,改流放吧,只要不禍害咱們就行。”

    於是我把兔子丟出了屋外,這夜我們終於睡了個安穩覺。

    被流放的兔子並不走運,第二天早上我就發現他犧牲在了屋門口桌面高的平臺上,身上有幾個牙洞。看來是被門衛喬默就地正法了。犯我領地者,人饒狗不饒!

    我勘察命案現場:“喬默也太能幹了,拴着鐵鏈還能把兔子逮到!這個鏈子夠不到平臺吧,他怎麼把兔子弄到平臺上的?”

    “多半是他咬兔子的時候甩脫了嘴給扔到平臺上的吧。”挑燈夜戰了幾天的亦風有氣無力,“你先別管其他的了,快燒水煮一鍋土豆填肚子。幸虧咱們還有土豆保底,要不然真得餓死在這兒。”

    亦風扛着鐵鍬去挖土豆,我進屋燒水。

    剛生完火,就聽見亦風在屋後大叫了起來:“不好了!出大事了!”

    我奔去一看,慘了!亦風挖開的菜窖除了鬆散的泥巴,一個土豆都沒有!兩人抓狂地刨開第二個地窖—窖底只剩下幾個啃爛的土豆和在搶食中戰敗的一具鼢鼠乾屍。幾百斤土豆啊,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消失了!這些土賊真是防不勝防!

    我心有不甘,抄起鐵鍬要挖出鼢鼠存糧的地方,把土豆奪回來!

    亦風拉住了我,“沒用的,已經累了三天了,省點力氣吧。地道戰人根本挖不過鼢鼠。”

    這些地道四通八達甚至連接着小屋下方。我用鐵鍬敲敲凍土,又剷剷菜窖的松泥,這時才恍然大悟,難怪這塊兒的土層好挖,原來我直接把菜窖挖到了鼢鼠的老巢裏。這個跟斗栽到家了。老狼當初建議我們挖地窖存糧,可是他也萬萬想不到現在草原鼠患如此猖獗,跨越了四十年的時間,草原早已今非昔比。

    這下事情嚴重了。屋裏的糧食被洗劫時,我雖然氣憤,都還沒那麼害怕,雄赳赳地打老鼠,丟米糧,總覺得有土豆的窖藏作堅強後盾,關鍵時刻總不至於捱餓,誰知道這堅強後盾早就化爲烏有,空空的地窖宛如兩個墓穴。我有了一種被推上絕路的感覺。

    “怎麼辦?大雪封山了,上哪兒找喫的?”我撿起那幾個爛土豆,一時間沒了主意。

    亦風面色凝重地望望山路,踩踩地上的積雪,咬牙道:“先找找還有什麼可喫的,實在不行就把喬默那隻兔子煮了,喫飽以後,咱無論如何也得再進城一趟。”

    “雪大路滑,咱就算空車開得出去,拉滿了糧食也回不來啊。”

    “找扎西想想辦法,就算背也得背上山來。”

    陡峭的坡道積雪泥濘,連綿的山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時出山已經非常危險了,萬一翻車沒人能救。特別是翻越拇指山脈的一道駱駝峯時,即使是經驗老到的亦風駕駛越野車也頻頻打滑,幾次衝雪坡差點兒側翻,但我們不得不冒險進城採購補給。這次必須汲取教訓,買大鐵箱來存糧!

    “聽說了嗎?狼羣吃了一個人!”

    “有兩個上山挖藥的女人,一個被狼喫掉了,另一個瘋了……”

    縣城的麪館裏是小道消息最多的地方。我和亦風坐在最角落的一桌等待扎西,兩人一面呼嚕着面塊兒,一面豎着耳朵聽隔壁桌的幾個人聊八卦。

    我從縣城的菜市場出來就一路聽到有人在談論“狼喫人”事件,各種版本都有,一個比一個傳神,如同親見。剛開始我沒在意,對這種坊間謠傳,我們通常一笑而過。我曾經專門問過若爾蓋縣長和有關部門,若爾蓋大草原這麼多年來就從未發生過狼傷人的事兒。這會兒我們又聽到這些人亂嚼舌根子,不禁疾首蹙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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