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嬤嬤嘆了一口氣，大夫人好久，好久都沒有喊過她的名字了，幾十年了，夫人都是稱呼她周嬤嬤，何曾喚過她幼時閨名“阿雲”，看來夫人，是真的不知所措了
“三姐”周嬤嬤微微動容。
徐孫氏未出嫁前，在孫府排行三。
徐孫氏愣怔怔坐在椅子上，天近黃昏，暮色降臨到身上，無端地，流芳堂裏透出了一絲冷寂。
徐孫氏一身黑色流雲緞袍，寶藍色抹額下的眼角皺紋動了動，帶出了一股滄桑的味道。
“這幾日，我總是在做夢，夢見姐姐，還有石氏，甚至還有景蘭那丫頭，她們披頭散髮、渾身血污地向我命”徐孫氏着眼裏透露出驚悸，周嬤嬤一陣不忍，上前將徐孫氏摟緊了懷裏。
“老奴明白，三姐都是迫不得已的，三姐不怕不怕哈”
“她們向我命向我命”徐孫氏低喘着氣，兩隻手緊緊抓住了周嬤嬤，好一會兒，才平緩過來，一臉的苦笑。
“阿雲，你，我是不是做錯了”
周嬤嬤嘆了一口氣，出言安慰“夫人沒錯，夫人只是不想自己處境艱難罷了，這宅門爭鬥自古就有，宅子裏的人，哪個手上不曾揹負過幾條人命”
“對對”徐孫氏喃喃低語“我沒錯我沒錯”
當初姐姐爲了一己之私，爲了在徐家穩腳跟，未經她同意就讓老爺聘了她做貴妾，以做綿延子嗣之用。
這要她怎麼甘心怎麼甘心
生下的孩子要喊別人孃親，自己的男人卻要和別的女人夫妻相稱
若是姐姐一直無子，她的兩個兒子永壽、永福一直做嫡子養着就罷了，偏偏，姐姐又懷了孩子若姐姐生下的是男孩兒，這讓她怎麼接受自己的孩子由嫡子變爲庶子的事實
她好恨
好恨姐姐爲什麼不經她同意就讓自己做了姐夫的妾室好恨姐姐待庶女出身的她仿若對待一個下人般，總是自作主張好恨姐姐，明明她已經生下兩個男孩兒記在姐姐名下做嫡子養着了，先前不孕的姐姐居然又懷了身孕，這將她與兒子置於何地
她恨那個身爲她嫡長姐的女人，一直以來，無論是聘她爲妾，還是將自己的兒子記在她的名下，亦或是對自己兩個兒子喫穿用度的安排，從來沒有問詢過她的意見，從來沒有考慮過她的看法
她並非看不起自己，而是壓根兒沒把自己這個庶妹放在眼裏
看着姐姐日漸隆起的大肚子，“讓她去死”這個想法第一次出現在她腦海裏，並且瘋狂地生根成長。
那是她第一次鋌而走險，派了阿雲每日裏偷偷往姐姐的安胎藥中多加入幾味藥材，她沒想着要害死姐姐的，她只是想讓她到時候難產多受些罪，最好是肚子裏的孩子沒得及時降生窒息而死，只要嫡子不存在，她的兒子依舊是徐家下一任主子
她怎麼也沒想到，姐姐居然爲了孩子放棄了自保，看着血淋淋的嬰兒被取出，洗乾淨後被丫鬟們抱到自己跟前來，她突然一陣惱羞成怒，哪怕那是個女嬰她也沒感覺到絲毫的高興
她一直以爲姐姐是自私的，是自我的，是最不顧別人感受的人，她怎麼也沒想到，姐姐居然會爲了個孩子犧牲掉自己
姐姐死後，原老爺念着她生育過兩個兒子，是要扶她爲正室的，受寵若驚之下，對姐姐的遺留的女嬰景蘭，她也是花費了好多心思照顧的，盼望着給老爺留下一個好印象，更想着在徐府衆人面前博得一個賢良的名聲兒
誰能想到，老爺在見過石氏那個賤人後居然將要扶她爲正的允諾忘得一乾二淨
那個石氏，更年輕，更漂亮，家世遠遠超過她不，那通身的行頭和氣度更是她無論怎麼努力也達不到的
老爺隻字不提要將她扶正的事，歡天喜地地將正當妙齡的石氏迎進徐府，做了徐家女主人。她很識趣地不提過往被扶正的事，老爺看她懂事，對她的寵愛只多不減，饒是如此，她還是比不得石氏得寵，不出半年，正當她暗自興奮自己懷了第三胎時，石氏居然也有了身孕
那時候的她既是惶恐又是憤怒，石氏搶了她正室之位就算了，難道，她的兒子還要搶走自己兒子的嫡子之位嗎這種惶恐和憤怒，在徐府衆人私下裏石氏懷的是男胎後更甚了
她故技重施，往石氏的安胎藥裏也多添了幾味藥材
石氏到底年輕，對懷孕生產總是惴惴不安，身邊的嬤嬤百般安慰也無用，那時候的她已經頗具心機，在年輕的石氏跟前扮演着一個如母如姐的角色，不光石氏，就連老爺都對她極爲信任，將看顧石氏身孕的事全權交給了她
她比石氏的胎只早了一個月，生產的那日，趕着老爺不在家，她派人偷偷地將石氏的安胎藥換成了催產藥，心底裏已經計劃好，石氏若生的是女孩兒還好，若是男孩兒，就要看自己肚子裏爬出來的是男是女了，自己肚子裏若是女孩兒，她就將兩個孩子換過來，反正石氏名下決不能有嫡子；若是自己肚子裏是男孩兒，石氏非死不可，那個男孩兒，更是不能活
整個徐府被她把持着，她有信心神不知鬼不覺地做到這一切。
結果，她生下一個女孩兒，石氏生下一個男孩兒順理成章地，她使了一出狸貓換太子的戲碼，石氏也如她所願難產而亡
看着石氏的兒子躺在自己懷裏，想着自己的女兒卻孤零零地臥在石氏的院子裏，她只覺得一陣悲涼加憤恨，要不是石氏嫁進徐府，她何至於出此下策，與自己親生骨肉分離
她抱着懷裏的嬰兒，心頭掠過千思萬緒時，門吱嘎一聲，已經滿五歲的徐景蘭探頭探腦進得房中，是要看弟弟
看着徐景蘭那張酷似嫡長姐幼時面孔的容顏，無名的火在心頭越燃越旺
面前的女孩兒和襁褓中的嬰兒，都是那兩個賤人遺留下的孽種他們的母親生前作踐地她還不夠死後還要留下兩個孽種給她找不痛快
她絕對不會讓這兩個孽種好過
老爺回來後，她請了個江湖術士，給石氏產下的那男嬰也就是現在的三子徐永安批命，他身負不祥、命帶孤煞，十二歲之前必須和下人一起賤養着，否則會禍及家人老爺對鬼神之事、命運測算向來信奉，果然，老爺對這剛出生的兒子起了嫌隙，認爲這孩子果真不祥，害得嫡母石氏早產、難產而身亡，生母，她現在的徐孫氏，爲了生他也是費盡力氣，差點兒難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