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一劍封天 >第四十一章 故人
    煙花地裏紅嫁衣。

    任誰看了,只怕也不敢輕易進去,倚門賣笑的姐兒,哪個不是年老色衰之後,在那些個恩主的鄙夷中走向落寞,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這就是煙花地裏不變的真理,新人賣笑,舊人倚欄聽風,這些是看得見的,只是人間的悲喜總是不相同的,出了煙花地,命好些的,跟着個良人毫無波瀾的渡過一生,把該忘記的,藏進滿臉的皺紋和一頭華髮,命壞的,經歷的苦難,遠非常人所能體會的,書中寫的,大抵都是些可以入目的,但是在這鬼蜮的人間,書中的事,不能盡信,不能入目的纔是真相,那些個命壞的章臺人,出了煙花地,遭人唾棄,世人看重貞潔,跟了不良人,每日裏辛勤勞作,還不得好臉色,給鄰里街坊終日非議,戳着脊樑骨,別說些什麼這是揣摩人心,這本就是人心的本來。

    王元寶望着小巷盡頭的紅嫁衣,心頭髮麻,這樣的境況,他沒有底,邋遢天君謝宗師雖然在靈官廟讓王元寶看見了狐鬼精魅的伎倆,但那是有一位道家劍仙在場的境況下,哪個不開眼的狐鬼精魅敢去觸劍仙的黴頭?那就猶如老壽星喫砒。霜,活膩歪了不是,煙花地小巷裏雖然溫馨異常,只是卻莫名有一種死氣沉沉的感覺,到底還是陰氣太重,陽氣旺盛,就如王元寶一般,精氣飽滿;陰氣重的,就一如蔡姓漢子一般。

    陳越到底還是心中愧疚佔據了上風,快步走進煙花地小巷裏,濃濃地脂粉氣撲面而來,讓人不由得想起煙花地裏的舊日繁華,紙醉金迷,滿樓紅袖,世間的銷金窟,哪個不是男人的夢中聖地?

    只是陳越卻沒有這個閒心去想那些個紙醉金迷的景象,他心中的寒冷,順着脊樑直達腳心,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王元寶見狀趕緊跟了上來:“越哥兒,你沒事吧?若是不舒服,你就別進去了,我先進去看看。”

    陳越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潮紅,堅持道:“再怎麼說,我還得進去看看,要不我心裏難受。”

    說罷,又向着小巷深處走去。

    紅嫁衣在枯樹上,搖曳生姿,越近,越見其鮮紅,就像是一位妙齡的女子,一襲紅衣,讓人不由得心嚮往之,只是在這沒有人氣的煙花地裏,王元寶只覺得這紅嫁衣就像是紅衣厲鬼,讓這本就沒有人氣的煙花地裏鬼氣森森。

    小巷深處,草木依稀,盡是些好養活的花木,在這煙花地裏,倒是開得旺盛,奼紫嫣紅的,煞是好看,唯有一株桃樹,在這奼紫嫣紅中寂寞如雪,春天裏,桃花開得不甚晚,在皎皎洲四季輪迴裏,春天最長,桃花這時候早就該開了,但這株桃樹,依舊光禿禿的,不見一絲生機。

    花木深掩門,破落的小屋裏,傳來一陣陣痛苦的喘息聲。

    陳越推門進去,滿目蕭然。

    除了一張簡陋的木板牀外,這小屋裏就再沒了其他的擺設,而在這簡陋之中,最顯眼的,卻是牆角擺着的一套套鮮紅的女子衣裙,與這滿目蕭然格格不入。

    蔡姓漢子躺在木板牀上,臉色灰白,眼中再沒了以往的神采,但手中仍舊拿着針線不知道在繡這什麼,龍場鎮上的孤身一人的漢子,大抵都會些針線活,沒有女人,針頭線腦的活計,都得會,只是不及女人縫補的細緻,但蔡姓漢子卻是個例外,他縫補的衣裳,針腳細密,就連鎮上手藝最好的繡娘都自嘆弗如。

    陳越走到牀邊道:“老蔡,我……”

    想要說些什麼,但卻卡在了嘴邊,說不出口,蔡姓漢子沒有停下手中的活計,手中的仍舊是紅色的線,而已經完成的,能依稀看出來是一襲嫁衣。

    王元寶看見了那一襲襲紅嫁衣,不由得有些疑惑,一個孤身的漢子,做這麼多紅嫁衣作甚?

    看這樣式,像是給蔡姓漢子自己穿的,尋常女子,哪有這般粗的腰身?只怕這樣腰身的紅嫁衣,只有龍場鎮上那些個嘴碎的壯碩婦人才能夠撐得起來。

    蔡姓漢子彷彿根本就沒有看到陳越和王元寶,只是一味地忙着自己手中的活計,針線紛飛,交織穿梭,嫁衣只剩下裙襬未曾織就,每縫一針,蔡姓漢子便痛苦地喘息許久,但仍舊不停止手中的針線。

    小屋裏的氣氛,很是沉悶,也有些壓抑,陳越臉色蒼白,看着蔡姓漢子,而王元寶卻看着沉默的兩個人,不知道說些什麼好,蔡姓漢子的臉色已近死灰,而陳越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裏去,只是小屋外的生機勃勃,跟這屋中的沉寂壓抑是鮮明的對比,王元寶就這麼看着兩人。

    良久,一聲劇烈的咳嗽打破了小屋中的沉寂壓抑。

    蔡姓漢子停下了手中的活計,而嫁衣仍舊未曾完成,只剩下半幅羅裳,鮮紅的嫁衣上,沾染了蔡姓漢子口中吐出的鮮血,愈發鮮豔,只是在王元寶看來,嫁衣上的血,只剩下妖豔和詭異。

    艱難擡頭,蔡姓漢子看着臉色潮紅的陳越,嘶啞道:“你來做什麼?”

    陳越張了張口,卻沒有說話。

    “嘿嘿,沒想到,我到死了,還得給人當笑話,不虧了,給人笑了半輩子,總得有始有終不是,你們……咳咳……要笑就趕緊笑吧,以後就沒有機會了……嘿嘿。”

    小屋裏沉寂,只有蔡姓漢子一人的嘶啞聲音,莫名讓人感到淒涼,蔡姓漢子因爲他的娘娘腔,給人嘲笑了半輩子,更有甚者,上下其手的也是不少,只是這些在旁人看來,也就是個笑話,試問,誰會去關心一個笑料的心中感覺?

    見陳越和王元寶不說話,蔡姓漢子自言自語道:“做了半輩子的笑料,快死了,卻讓人給覺得可憐,真是,可笑,可笑,哈哈哈哈哈哈……”

    蔡姓漢子那嘶啞的聲音分外突兀,卻給人淒涼異常之感。

    陳越道:“不是,老蔡,我……”

    話未說完就給蔡姓漢子給打斷:“你想說的,無非不過是惺惺作態,別說了,你們知道我的名字嗎?誰在意我的感受?死了就死了,到底還是給人記不住,死了也是個笑話,自不量力去跟重甲軍士卒拼命,有誰能記得我的名字呢?嘿嘿,我就是個娘娘腔,我喜歡男人,哪又怎麼樣?世間的禮教不容,那又能怎樣?!”

    說罷,一口鮮血又吐出。

    顫抖着雙手,蔡姓漢子摸索着將未完成的紅色嫁衣披在身上,眼中的神采,開始潰散,臉上的灰白,愈發明顯。

    陳越看着蔡姓漢子將未完成的紅嫁衣披在身上,陡然間有些傷感,原本的愧疚,在這一瞬間土崩瓦解,剩下的就只有說不清來由的悲哀。

    蔡姓漢子擡頭,看着陳越,勉強笑道:“我的名字,叫蔡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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