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一劍封天 >第四十七章 夜近天中聞雞鳴
    春來,確實未晚。

    儒家口含天憲,就是如此,老秀才只是一言,便引動天機牽引,在這雪中的海河洲,引動一場臘月春生。

    中年儒士雖然號稱着如今這天下最失意之人,也曾是過稷下學宮七十二賢上之一,但他卻一直未曾領會儒家口含天憲的道理,他找不到自己所信奉的道理學問,亞聖所言,生與義,二者只可取之一,而禮聖則是,理大於欲,存天理,滅人慾,這二聖的道理學問,在稷下學宮文廟之中,最受人推崇,如今稷下學宮文廟中享受香火功德的七十二賢皆是二聖的信徒,中年儒士不想做那每日裏道貌岸然的“應聲蟲”,旁人口含天憲,搖頭晃腦講求着那些所謂至理名言,卻絲毫未曾想過那些在他們眼中大於天道理到底是否能在世間百態中暢通無阻,這也是中年儒士自稱“最失意”的緣由,如此與享受香火,身着功德華服的那些泥坯相比,可不就是最失意。

    望着窗外的春意盎然,中年儒士嘆息道:“梅花本就是感知春天到來的,我卻是忘記了這點,還沾沾自喜,這班門弄斧的事,也就只有我這個所謂最失意的落魄戶能做出來,也不怪你能找到自己的學問,同這立身的道理,若是我,在四聖三賢面前,只怕連句話也說不出,就更別說是誅心論道,這森羅天下的熙熙攘攘讀書人裏,也就只有你,能夠大言不慚說自己是最失意的讀書人,我這個最失意,名不副實,名不副實啊!”

    老秀才聽得到耳中,卻沒有絲毫情緒的漣漪,心湖猶如一片浩瀚星海,這些能夠讓人心動的言語誇讚,就一如在幽深滄海中,投入一枚小石子,連響聲也是聽不見的,在旁人眼中,老秀才是如同神祗一般的存在,敢與四聖三賢,爭個對錯,誅心論道,但是其中的五味,也就只有老秀才一人知曉,他並不認爲聖人的道理,就是這世間百態最好的秩序,禮教終究是要崩潰的,尊卑長幼的秩序,在利益面前,就一如白紙一般脆弱,禮教大防,如今天下各個部洲的王朝中,又有哪個真正做得到禮教大防?那些自稱天家子弟的,王朝皇族,其中的齷齪事,讀書人不會不知道,爬灰,亂了倫常,殺兄弒父的事,屢見不鮮,若是當真按着禮教大防的秩序來,這些做得齷齪事的所謂天家子弟,只怕死上千百回也是不夠的,但是,深諳春秋筆法的讀書人卻猶如目盲耳聾,寥寥一筆帶過,依舊歌功頌德,這等看來,禮教還有何存在的理由?就以禮聖的入室弟子朱羲聖而言,存天理,滅人慾這等迂腐至極,違背了倫常的學問,時時刻刻提醒着讀書人要克己復禮,但是卻如何?出了些道貌岸然,衣冠禽獸的僞君子,人前人後,兩副面孔,人前是克己復禮的謙謙君子,人後卻是挖空心思鑽營的貪權小人,復聖的道理也不適用於這人間世,性本惡,這個論述與性本善一樣,皆走入了極端,人性的善惡,豈是僅僅的道理就能夠道盡的嗎?人性的善惡,比之天道運轉更要難以揣測,善惡相懸而不可以實指,就是這個道理,既實指,就落入了極端,老秀才的立身處世學問,與四聖三賢完全不同,禮聖說過,老秀才的學問一出,只怕這天下倫常禮教全都會盡數崩壞,就一如回到了春秋亂世一般,但是他卻忘了,春秋亂世之後,就是百家爭鳴的紛繁盛世。

    沒有嘆息,老秀才淡淡道:“口含天憲,靠的就是胸中的一口浩然正氣,只是你卻沒有,我也沒有。”

    中年儒士大奇道:“那你是如何引動這天機輪轉的?”

    老秀才道:“無他,良心而已,見花即是花,不見花時,你我皆是虛無,這不正是天地間輪迴運轉的秩序嗎?”

    聞言,中年儒士愕然,旋即大笑起來:“如此,我去阻攔聖人,就再沒有顧忌了,這等的誅心之論,就是至聖先師也未曾說過,你當真不是個好東西,這事功學問,還有這人心,禮聖和亞聖,也比不過你,哈哈哈哈哈哈。”

    寂寥無人的原野中,只有中年儒士一人快意的笑聲迴盪其中,隱隱有一條路,在他心湖中出現,道路旁,覆蓋着時光的荒草,老秀才的這一番話,猶如野火一般,將這時光的荒草,焚燒殆盡。

    柴扉之外,青兒手拿着一柄沾染着許多泥土的三尺劍向着中年儒士走來,她的鬢角,還插着剛摘下的一朵嬌豔鮮花,這春天的到來,卻也是讓她寂寞如雪的內心,有了漣漪。

    老秀才道:“埋劍南山,你着實的好意氣。”

    中年儒士微微一笑,隨手摺下一朵鵝黃臘梅,走到青兒身前,輕輕給插入了鬢角道:“這花,太俗氣,你還是戴得梅花,最適合。”

    青兒將手中的劍,遞給中年儒士,歪着頭在中年儒士明亮的眸子中尋找自己的影子,想看看自己戴得梅花,到底有多好看。

    中年儒士笑着摸了摸青兒柔軟的頭髮,笑道:“你戴梅花,最好看的,正好與你的衣裳相配,想跟我一起出去玩嗎?”

    青兒看着中年儒士,見他的神情不似做僞,遲疑了一下道:“想。”

    中年儒士揮手抖落劍身上的泥土,拔出許久未曾出鞘的劍,寒光乍現,映照在青兒的眼眸之中,冷冽的寒光,讓人不寒而慄,稷下學宮的劍,用中年儒士的話來說,品秩雖然高,但卻是太假,劍器是君子之器,用以防身,但卻要秉持着藏器於身的道理,而中年儒士這柄劍,卻是殺氣縱橫,絲毫沒有君子之器該有的氣質。

    這柄劍,飛劍,名叫:

    同袍。

    與子同袍,修我戈矛。

    剎那之間,青兒眼中笑意盎然,中年儒士確實沒有騙她,寒光驟然一閃,飛劍凌空,天際的雲濤被這劍光劃破。

    虛境裏的雷霆,轟隆作響,像極了初春的第一聲驚雷,將蟄伏的萬物驚醒,這時節,驚蟄,該到了。

    …………

    龍場鎮內,寂靜異常,到了人定的時辰,誰也不願意去強打起精神來討論些白日裏的俗事,白日裏的事情,已經足夠多了,又何必給自己找不痛快呢?

    人都說,夫妻日久,愛情,也成了親情,躺在枕邊的,不是當初孜孜以求的情人,而是後半輩子,相依爲命地伴侶,這就是愛情的最後。

    鐵樹巷中李家府宅都沉浸在陰鬱的憂傷之中,月前的紅綾在白日裏留給撤了下來,換上了素白的綢子,挽成一朵大白花,李澤明坐在靈堂中,似失了魂一樣,沉默不語,僕人們披麻戴孝,在府宅中忙碌,喪事和喜事一樣,需要大肆操辦,這樣才顯得本家的排場和麪子,幫着守靈的,還有盧家小娘的大姐,小妹的死,讓這個本就不幸的女子,猶如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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