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歷221年,壬午月,丁巳日,宜祭祀出行,利東方

    三天前,晉國公府供奉方恆術士掐指一算,丁巳日宜祭祀出行,是最近少有的黃道吉日。三天後,身形矮胖的方恆術士氣喘吁吁,狼狽不堪地躲着空中的箭矢,心中大喊“我命休矣”

    多年養尊處優,方恆術士早已失去了學徒時靈活的身手,加之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堂堂國公夫人出行會遇到山賊,一時手忙腳亂,遇襲後只知道抱頭亂竄。方恆敢用他身上的肉打賭,他們遇到的絕對不是普通的山賊。對方裝備精良,又一心要致他們於死地,竟似專門針對國公府而來。在狼狽地躲過又一波箭矢後,方恆術士一咬牙,不顧身份地鑽入最近的車下。

    “糟糕”

    他剛喘過氣,擡頭就看到車底一枚金粉印刻的梅花標記,頓時眼眯起,一臉苦相大嘆運氣糟糕。梅花是唐帝國李氏皇族的族徽,而晉國公府正是血脈純正的李氏皇族。他意是低調逃命,卻昏頭昏腦鑽到這輛車底。不管車上坐的是誰,估計都是山賊重點盯防的對象。

    怎麼辦

    方恆心中着急,猶豫着要不要豁出去逃命。如雨般的箭矢扎入腳邊,立刻讓他更改了主意。等他再度鼓起勇氣,就聽着空中一聲狂笑,從車底看去,刀尖閃光,一雙粗壯的大腿大踏步而來。

    “聽晉國公府的流光男爵是個傻子,今天我朱三就偷個懶,先把這個傻子送上天。”

    方恆心朝後縮了縮,恨不得縮成一個透明人。他知道流光男爵,甚至還曾在國公夫人面前見過流光男爵幾面。印象中流光男爵是個病弱的少年,因爲先天不足,自幼便是個傻子。作爲晉國公的孫子,晉陽郡郡守李周書唯一的兒子,流光男爵在國公府地位十分特殊。若是平時他絕對是衆人護衛的重點,但此刻侍衛死的死,傷的傷,加之流光男爵根不懂的躲藏,稀裏糊塗就被獨自留在了車上。有那麼一瞬間,方恆動了惻隱之心,有些替車上的男爵擔心。只是轉念一想傻子大概連生死都不清楚,他的擔心完全是瞎操心。

    不過倏然,朱三已經提刀走到車前。男爵乘坐的馬車華麗異常,金線繡成梅花的帷帳重重疊疊垂下,車內卻是悄無聲息。“這個傻子不會已經嚇死了吧。”朱三隨口嘀咕了一句,提着刀挑起帷帳。

    車底,方恆緊緊屏住呼吸,等着意料中的慘劇發生。

    然電光火石間,變故陡生,一道流光從車廂內射出,朱三臉上的輕鬆凝固,化爲了巨大的驚恐。鮮血濺出,朱三捂着脖子踉蹌後退幾步,重重摔倒在地,一臉的死不瞑目。

    方恆一錯眼,正對上朱三怒瞪的眼睛,驚疑半晌之後悄悄探出頭。落入他視線的首先是一雙棕色的軟牛皮短靴。往上,繡着金線的華麗長袍濺滿血跡。長袍的主人,他曾經見過幾次的蒼白少年,握着一把精緻的短弩,表情嚴峻地看向方恆的藏身處。

    李流光的心情不太好。

    任誰在靈魂同身體融合的關鍵時刻被迫半途而廢,都很難高興起來。尤其是打斷這一切的理由如此坑爹有人嚷着要殺他。不是嘴上嚇唬,而是真的舉刀殺他。在出自能正當防衛之後,李流光警惕地看向四周,目光落在明顯是已方的方恆身上,擡擡下巴問“外面怎麼回事”

    方恆還有些無法接受朱三死在了傻子男爵手裏,呆若木雞地看着李流光“你、你、你”

    李流光皺皺眉,“原來是個傻子”

    方恆“”

    被傻子當作傻子的感受,絕對是方恆術士有生以來第一次體驗。然他還沒來得及辯駁,李流光已移開視線。場內的形勢並不難判斷,李流光找方恆也只是緩解緊張,確認一番。既然車底的人指不上,李流光分清敵我,便將手中的短弩高高舉起,對準了意圖殺他的那一夥人。

    前一世李流光是一名弓弩愛好者,跟着家裏找的教練練了好幾年。如今手頭的短弩雖然精緻的像個玩物,殺傷力卻一點不比他曾玩過的差。之前殺朱三是爲了自保,李流光自覺不是殺人狂。他微微眯眼找準目標的大腿,手一鬆射出了短弩。

    一個、兩個、三個

    李流光手臂平穩,短弩一絲不顫,心中飛快計算着風向、風速和山賊同他的距離。每一發箭矢射出,地上便會多一個捂着大腿哀嚎的人。在他一口氣射倒十二個人之後,隸屬晉國公府的黑騎衛總算是趕到了這裏。

    一直縮在車底的方恆聽到轟隆的馬蹄聲後大大鬆了口氣。事實上比起懼怕山賊,他現在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這輛馬車的主人被衆人視爲傻子的流光男爵身上。

    從朱三死去到現在,方恆數了數,印象中病弱的男爵靠着短弩射倒了十二人。所有人的傷口都在大腿根部,但凡男爵手抖一分,這些人就要成爲廢人。這個可能讓方恆後背冒起一陣寒氣,他縮了縮脖子,爬出馬車恭恭敬敬守在了李流光的身邊,絲毫不敢看這個被稱爲傻子的少年。

    方恆自覺聽話,也只是換得了李流光漫不經心的一瞥。他來到這個世界已有16年,雖然多數時間被人視做傻子,但多少也接收到一些外界的信息。這個世界等級分明,方恆在他眼中只是下人。下人態度恭敬,實在是一件正常不過的事。

    李流光丟掉短弩,泰然自若地爬回馬車。繡着金線梅花的帷帳遮擋住方恆的目光,也隔出李流光獨處的空間。擡手捏了捏胳膊上的軟肉,李流光不滿地皺眉。過去他一直癡癡傻傻,導致身體缺乏鍛鍊,被養的太過嬌弱。這才短短一會功夫,舉着短弩的手臂就痠痛不已,需要好好休息一番。

    “方恆術士您怎麼在這裏七少爺呢”

    隔着厚重的帷帳,李流光聽到車外有人詢問自己的消息。回答對方的正是方恆,“剛剛慌亂之際恰好躲在這裏,七少爺沒事,現在車裏休息。”

    向方恆問話的是跟着國公夫人出門的五管家,他之前只顧護着國公夫人,哪裏顧得上李流光這個傻少爺,自然也沒注意到李流光大發神威射殺山賊的事。聽到方恆李流光在車裏休息,五管家心中哂然,果然是個傻子,出了這麼大的事也還是沒有一點反應。不過這種話他也只敢在心裏想一想,面上卻是一絲不漏。

    “七少爺沒事,老夫人就放心了。咱們人手不足,七少爺暫時拜託方恆術士您照看了。”

    若是往日,方恆自然是要急着去國公夫人面前刷存在感,絕對不會浪費時間在李流光身上。但之前李流光射人太過乾脆,給方恆留下了足夠深刻的陰影,聞言立刻答應下來。

    五管家心中狐疑,臉上不免就帶出了一點。他偷偷看了看方恆,又看了眼遮擋嚴實的馬車,猜不透一向精明的方恆術士怎麼會變得這麼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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