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雙姝 >第一百一十六章 春聲漫漫(三)
    “那怎麼行”我瞅着不遠處的老嬤嬤,衣着老氣是老氣了一些,可那花色的確是八幅緞的式樣,還是傅忌做太子時流行的款式和做工,託烏梅子的福,我這個從前的貴妃主子當久了,對衣飾料子也算小有所成,看得出那嬤嬤不是個一般人,至少也是貼身女官的級別,不然穿不起萬壽菊大花織錦,還是拿銀絲混着蠶絲明線繡出來的。

    我極快地朝那個嬤嬤打量了幾眼,從衣裳上頭就看出了不少門道,頓覺此人來者不善,看面相都能看出不好搞,且老太后久居深宮,足不出戶,明顯就是公孫嘉奧不讓她出來,這樣的‘母子情分’,做兒子的能給一口飯喫就不錯了。

    如老太后這樣的人物,搭上了就難甩脫,好事都成了壞事,我幾乎是靠着直覺斷定,太后這時找上嫦雲,必然沒有好事情,於是又對嫦雲急聲道:“那老太后從沒在人前出來過,誰知道讓你進乾壽宮是做什麼的,總不會是得了好茶,來請你喝的吧。”

    “至少太后娘娘派人來請了,只怕我進去半刻鐘的功夫,聖上就在含涼殿就能知道,想來也是不妨礙的”嫦雲還是不怎麼在意,見我一臉擔心,也只是稍稍嘆了口氣,說:“若姐姐若實在放心不下,就陪我一起去吧,至少是福是禍,咱們姐妹都能在一塊兒。”

    能陪着她,起碼能得些安心,我點頭同意了,便攙着她下了臺階,僅僅在避風臺坐了那麼小會兒,嫦雲的手心便開始沁着涼意,可見頤身養氣是項水磨的功夫,光靠幾天裏頭大喫大喝地根本補不回來,多少頓藥膳喫下去,這面頰才圓潤了一點點。

    這人一旦進了宮,身體上的變化倒是小事,只可惜我的妹妹不光性子變了,連脾氣也變了,我在邊上,看着嫦雲把手輕搭在我手心裏,看她那隱約露出來的腕節,至少心裏還有些安慰,畢竟她身上的肉多少算是長回來了些,可說到底,我還是無比懷念曾經那個聽話又乖巧的妹妹。

    誰讓嫦雲現在,也有自己的主意了。

    那個嬤嬤見嫦雲從避風臺上下來,便規矩地行了一禮,稱自己是乾壽宮老太后身邊的女官,只是老太后平時抄經需要安靜,乾壽宮的宮人多數都是些從驤國跟來的老人,換了個地方也不介意,只一心一意的侍奉太后,更不愛走動和鬧騰,就她偶爾還出門去內省局要些蜜蠟和硃砂,幾個掌印的太監都認得她,大都管她喊一聲鍾嬤嬤。

    嫦雲對着鍾嬤嬤很客氣,也沒問太后爲什麼要找她,很柔順地便跟了上去,我也在一邊充當個背景板,陪着嫦雲往乾壽宮裏進,不過香桃子沒跟上來,她要回毓德宮待命,順便去打聽常清是不是還在聖上面前跪着,嫦雲很關心秋美人在自己屋裏會不會想不開,還說如果太后放人放的早,她想親自去看一眼。

    靖宮裏頭,風水最好的地方應該就是我從前住的昭聖宮了,那地兒住過昭聖皇太后,還住過廢帝傅容的正妻朱皇后,再加上我一個瑞貴妃,是真正的歷經三朝,資格老的不能再老了。

    我一想到昭聖宮那些我用慣了的物件就一陣陣肉痛,洛之貽那個小賤-人,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她爹叛國,她入宮再嫁,這種人家都沒臉沒皮的,正理都能歪曲十分,她的品味哪有我好,做貴嬪時就只會踩着小步裝柔弱,裝好人,哪怕我給她一巴掌,也會卑躬屈膝,問我手疼不疼,我跟她的恩怨真是說來話長,如今我從廣寒宮搬進了毓德宮,她又一步登天,住進了昭聖宮,還不得把我留下的那些東西全給砸了。

    雖不能和昭聖皇太后那樣的人物比肩,可我在傅忌身邊這些年下來,怎麼說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如今公孫嘉奧這個皇帝做的真是好賴不分,一個小小的成妃都敢住這麼好的宮殿,當心地氣蓋過人氣,生生剋死她!

    我料想乾壽宮這地雖不是風水寶地,但給太后住的地方,也差不到哪去,我就幻想過自己有一天也能住進去,連流程我都想好了,趁着和傅忌二人世界時,把後宮多餘的女人都清理乾淨,然後安心生下皇子,等着傅忌廢后,讓我母儀天下,最後我會同傅忌一起撫養我們的孩子長大,將來我就能母以子貴,光榮升職,從鳳陽宮搬進乾壽宮裏頭去了。

    乾壽宮一應都是古樸的質感,裏外都鴉雀無聲,我還是頭一回見到太后宮裏的人出門,前後都要落鎖的,嫦雲也很奇怪,原本以爲老太后只是圖清靜,不愛出門而已,沒想到公孫嘉奧幹起噁心人的事來這麼絕,竟然連門都要鎖上,連這點臉面都不給自己的養母留。

    鍾嬤嬤往大門上叩了四下,裏頭就聽着有人窸窸窣窣的在開鎖,而後纔是兩扇硃紅大門朝兩邊拉開,露出一張同樣歷經滄桑的臉,看着也是太后身邊的舊人。

    我見乾壽宮的內裏和我想的完全不是一個概念,大氣開闊是有的,但除了該有的擺件以外,其餘一樣多的都沒有,看起來寡淡的很。

    嫦雲見我眼珠子不住地轉悠,便假意咳嗽了一聲,提醒我看看就好,別把心裏想的都露到面上來,畢竟還是在太后的宮裏呢。

    我看了一圈,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想,只是覺着有些空曠,一個佛堂,一個正廳,內室是老太后抄經茹素的齋房,佈置的也太過簡單了,總之不像是個太后該住的地方。

    我同嫦雲交換了下眼神,便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不一會兒那個鍾嬤嬤便端來一碗牛乳羹,道:“璟嬪娘娘不妨稍等片刻,先用些牛乳羹潤潤嗓子吧。”鍾嬤嬤道:“太后還有剩下的半捲心經沒有抄完,很快便出來了。”

    “太后潛心禮佛,嬪妾等得的”嫦雲伸手攪了攪,又喝了兩口,笑道:“嬤嬤不如也歇歇吧,站了這麼久,也怪累的的。”

    鍾嬤嬤搖了搖頭:“奴婢還要替太后調製抄經用的硃砂,歇不得的。”

    我等着鍾嬤嬤的人影不見了,才哼了一聲,同嫦雲講道:“好歹你也是個嬪位,這個老婆子倒好,仗着是太后身邊的,年紀也大了,做什麼給我們擺譜呢!”

    嫦雲把牛乳羹往我手裏一塞,又是老調重彈,提醒我該剋制自己的脾氣了:“太后娘娘不容易,在自己的養子手下過活,自然是要多低調就多低調,若是身邊的人再軟弱下去,她這個太后恐怕真就要被欺負到頭頂上了。”

    牛乳羹香甜,司膳房的鮮奶和酥烙不多,且每年都有定額,不是妃位以上的主子輕易喝不到,我一連喝了半碗,才應和道:“所以太后這才藉口抄經,輕易不出門。”

    乾壽宮燃的是檀香,聞多了就有些犯衝,嫦雲見我喝完了,便伸手要拿了放桌上,誰知臉色一凝,反胃的感覺又來了,她使勁撫着胸口,才把那股氣給頂回去,擡首就看見我一臉懷疑的表情。

    “我說........”我礙於是在老太后的宮裏,不好真的問出來,只是用眼神往嫦雲肚子上不住地掃;

    該不會,她是有了吧?

    這眼神太熟悉了,只要姐姐起了疑心,多半都會眯着眼睛看她,並且姐姐的眼睛是上挑的杏眼,眯起來的時候,其實是有一點兇相的,呂嫦雲眼皮一跳,忙搖頭,臉蛋也泛起了微紅,笑道:“怎麼會呢,姐姐怕是多想了,許是那回迎春家宴上的毒還沒清乾淨,這才總是喫不下睡不好的。”她的神色看起來不像有假:“何況劉御醫都說了,我這頭.....還沒到好時候呢.............”

    我狐疑地盯了她半天,見嫦雲迎着我的眼睛沒有任何躲閃,這纔將信將疑,把這一茬給揭過去了。

    不知是不是老太后禮佛的緣故,乾壽宮裏不論白晝還是夜晚,總是點着一排排蠟燭,看上去灰濛濛的,不是積了灰的那種,而是裏頭的光打了折扣,讓人在肅穆之餘,也會心生懼意,不敢在佛祖面前說謊。

    老太后抄經抄出癮頭來了,鍾嬤嬤也不見人影,我和嫦雲只好一個幹站一個乾坐着,彼此也不好多說話。

    我等的百無聊賴,就拿從前和傅忌在一起的那些時光出來勾兌,好像緬懷着初戀,這時間就能快快過去,老太后也不必這麼晾着我們了。

    其實乾壽宮本不該是這個樣子的,如果百里貴妃還在的話,傅忌也不會變成後來那樣.............

    我不由得長嘆一聲,當年的傅忌的母妃早逝,本該是奉養生母的地方纔一直這般空置下去,也正是因爲少了太后的約束,我這個貴妃纔敢仗着傅忌的寵愛去跟皇后叫板,傅忌在我面前從來都沒提過他的母妃,不過看得出他對自己的生母感情很深,我記得傅森有一年提及要追封百里氏爲皇后,卻被傅忌幾句話給噎了回去,傅忌說先皇素來鍾愛韻貴妃,臨死前還下旨特意叫韻貴妃殉葬,一同葬入東陵。

    這樣的‘情深義重’,他們這些爲人子孫的,還是別打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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