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清楚,如果我們兩個的處境稍稍對換一下,我的做法或許會比她更極端;
光是噁心人了還不夠,一定是不死不休纔算完。
打發掉情敵的好處是明顯的,何況只是動動嘴巴,在太后和瑀夫人面前幾乎是殺人不見血,管她什麼前朝不前朝的,一個宮女再有膽子,也不能違抗太后的旨意,便是再噁心,她也只能硬着頭皮應下。
舒窈從來都不衝動,她知道自己的斤兩,也知道侯爺浪-蕩花叢慣了,對女子鮮有上心的,可正好相反,正是幼時和聖上一同在鄔太后膝下做小扶低,萬分隱忍的日子,導致他對子嗣無比的看重,嫡庶在他這兒並沒有什麼區別,自然的,舒窈再如何不堪,也是侯府兩個孩子的母親,公孫劌不會將她趕出去,可本就爲數不多的那點溫情,怕是也一點都不剩了。
這就是唯一的弊端。
哪怕先前常清倒戈,又或是成國公藉機攬權,他在侯府皆是淡然處之,並沒有一絲一毫的失措。
可是那個女人一出事,他便坐不住了,甚至還動用了早早就埋在宮人巷的暗線,僅僅是爲了讓她少喫些苦頭。
舒窈嘗試過,如果自己不得他喜歡,那至少也該強迫自己同樣的去善他喜歡的女人,可惜想的比做的簡單,她嘗試過了,但最後的結果也很明顯——她發現自己做不到。
她早早地做好了心理準備,作爲一個母親,她會用心撫育孩子,也會教他們順從,作爲一個只是在徹侯身邊多呆了那麼些時日的女人,她可以忍受侯府裏那些永遠年輕,且永遠鮮豔的皮囊。這麼多年她都不介意,是因爲舒窈清楚她在公孫劌心裏有多少地位,因爲這麼多年,並沒有人能走到他心裏去。
瑞貴妃的確是個少見的美人,可惜她不安分,來歷也不甚清白,舒窈不認爲這個女人能給侯爺幫上什麼忙,反倒可能會成爲他的拖累;
這怎麼行呢?
是拖累,就不應該再糾纏着侯爺不放吧。
舒窈在自個院中獨坐悽清,這已經是第三天了,孩子們都已經被哄的睡下,侯府裏沒了旁人,就只有她這一個庶夫人。
可公孫劌仍是寧願一個人歇在書房裏,也不願意來見她。
他沒有責罰,也沒有隻言片語,便是舒窈特意去請罪,他也只是叫下人把她扶起來,再送回院子裏去。
平靜的叫人害怕。
可舒窈不怕,她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便習慣了面對這漫長的黑夜。
她只是擔心,侯爺每每臨近深夜,獨自一人對着那幅畫時,會不會少穿了衣裳,會不會覺得冷。
第一個陷入愛情的人顯然都是失敗者,從一開始就把自己處在了任人欺凌的層面上,上來就讓人看穿了深淺,也就怪不得旁人踩着底線隨意踐踏了。齊開霽做了副掌印,不多時就成了不少小宮女芳心暗送的對象,他是被認可過的,瑞貴妃曾親口說他生了一張好皮相,三庭五眼生的標準,放到宮外或許都是一眼可見的標緻小夥。但齊開霽看不上那些小宮女,他在廣寒宮裏就把自己的心給交了出去,又是賣乖討好又是幫着洗衣裳,一顆真心被揉碎了放在地上踩,後又被他自個兒收拾起來,還想着包裝好了再挑個時機送出去。
愛上一個高不可攀的人,就是這樣的下場。
如今終於得了肖想許久的寶貝,齊開霽歡喜的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貌似這時候說什麼都是多餘的,喜悅的情緒並不能一言以蔽,便是一整天都站在逼仄的御膳房裏炒豆,他都是快樂的。
還沒挨一刀之前,他不止一次地想過,還罵過,爲什麼老天爺對他如此不公,讓他託生到了一護窮苦的人家,喫百家飯,穿的也是別人剩下的,長得都漂亮又有什麼用,他打小就是個俊俏的孩子,可一入宮門,就知道在這宮裏太監連個人都不算,何況越是漂亮的小太監,就越是容易被那些上了年紀的嬤嬤和太妃們戲弄,一樣沒什麼好果子喫。
可現在,他又覺着自己或許也是幸運的;
哪有人跌了谷底,會一直跌下去呢?
齊開霽沒想到瑀夫人一出手,竟然陰差陽錯把人推到自己這裏。
這就夠了,能在名頭上得了便宜,已經是意外的恩賜;
只是可憐齊開霽才歡喜了沒多久,轉眼就被無情的現實打敗了。
我在毓德宮愣是沒抓到香桃子,稍稍收拾了下,便打傅寶音那兒來找到了齊開霽,問了司膳房的小內侍,都說他今日不當值,於是我又多走了幾步,理所當然地在廣寒宮尋到了他的身影。
齊開霽沒事做時總是喜歡來這兒,在他爲數不多的印象裏,從沒有冷宮是這個樣子的,會有人在裏頭種植花草,日復一日地改善環境,廣寒宮裏每日都是清湯寡水,也沒見她們皺過眉頭,更別提冷宮裏還有個她,那麼臃腫,樸素的青藍袍子,在她身上也是美的。
褪下錦衣華服,去僞存真,纔是一個活生生的呂仙儀,而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瑞貴妃,她會故意欺負老實的祁貴人,會指使所有的人心甘情願地圍着她團團轉,有時她做的那些事兒真是讓人恨得咬牙切齒,可一對上她的眼睛,你就會情不自禁地對自己說——下一次吧,這一次也沒什麼,等下一次吧。
下一次,再和她生氣好了。
現在的冷宮連個廢妃都不見,也是,皇帝的脾氣跟老虎鬚一樣,摸一下都要抖三抖,眼下璟妃正得其時,旁人就是故意犯個什麼錯,他也不見得願意去管,都漠視到這個程度了,女人們的心都一個賽一個的涼,從前是怕犯錯,現在乾脆連錯也不敢犯,聖上又不理她們,這還有什麼好說的,只能恨璟妃不要臉,連枕頭風都不吹,好歹勸一句雨露均沾呢,一個人霸着聖上去了行宮,這叫什麼事兒!
不管齊開霽有沒有注意到,我直接上前,走到他身邊蹲下,衝地上那堆稀稀拉拉的花草看了一眼,而後毫不掩飾的露出了嫌棄的表情,指指點點道:“你可別動這塊地方了,靜香好容易一盆水半盆土地養活這些寶貝,你多來幾回就全給霍霍了,當心回去我告訴她,下次你再來毓德宮她把你給打出去。”
“我這不是沒事兒做,來這兒打發日子嘛~”齊開霽無語的看着我:“怎麼說的咱們如今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你就不能對我態度好一點麼.........”
“既然你說到了這事,那索性就把話說開了吧”我拍拍身上的灰,擡眼示意齊開霽豎起耳朵聽好:“那天我是騎虎難下,舒窈鐵了心要把我從徹侯身邊趕出去,若是我再不請旨,嫦雲和四皇子都要被拖下水。”有些話說出來傷人,我想了想,還是採取了委婉點的說法:“我也不瞞你,再過不久,我可能就不在宮裏頭,你還做回你的掌印,跟着南翮好好學本事,跟他一起扶持嫦雲,御前秉筆監是肥缺,南翮往後也少不得會叫你填上,屆時大家皆大歡喜..............”
“哦”齊開霽直接無視了我的一大串說教,直隆通道:“你嫌棄我是個太監。”
是嫌棄,可嫌棄還不能明着說,這纔是最頭疼的。
我眯起眼,察覺到氣氛開始變得詭異,只好撇過頭,違心道:“你想多了。”
“哦”齊開霽道:“那也說不準,你就是嫌棄我了。”
他低着頭,不難看出臉上已經顯出點難堪,本來就白,不抹粉也白,粗看跟普通的少年沒什麼兩樣,就是粉面紅脣的,多了點陰柔之氣。
太監娶親,比老鼠精娶親還說不響嘴,這就不是人乾的事兒,尤其是當心上人擺明了不待見自己的時候,這種難堪就跟一把鬆散的長針一樣,刺的人無孔不入,怎一個疼字了得。
高興了沒幾天,正主就找上來了,連個白日做夢的機會都不給,也忒不仁道。
說說就說戧了,這天還能不能好好聊下去了。
我縱使有滿腹的牢騷和道理,也不好在人家這樣難堪的時候再澆一層油,只好暫且先按捺着,跟他掰扯些不相干的。
看我這樣,齊開霽心裏喘了口氣,心說總算是繞過去了。
他求的不多,送到懷裏的誰不要誰是傻子,瑞貴妃的脾氣沒法改,硬掰她到頭來還得把自己氣死,齊開霽早就看出來了,這人還是和剛開始的一個樣兒,還是那麼自私,凡事只想着自己痛快了,就不管他們的死活。
所以他得自己想法子,自己揭了短沒什麼,臉皮對他而言早就不重要了;
不管如何,只要能保住名義上的稱呼,他就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