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首輔家的長孫媳 >第一卷 第98章 古音實事
    別說費氏沒聽明白春歸的“迴應”,在座多數也都只是聽了個熱鬧,覺得有趣而已,這其中就包括了沈夫人,她甚至都沒忍住心中的訝異,直接問了出口:“我最聽不懂這些彎彎繞繞的說法,庭哥媳婦剛纔說那段小品,我只覺描述的場景熱鬧,衆生百態又確然有趣,更多的也就不知曉了,庭哥媳婦快快解釋來給我聽。”

    春歸:……

    這種拐着彎子損人的話讓她解釋來聽?

    好在薛夫人是真被春歸精心準備的一餐餚饌取悅了,再一次幫她圓場:“小品前文說的是幾樣人西湖賞月,卻都不是爲了賞月,那筆者的意思,分明是認可最後一樣人才能稱爲賞月,又確具清夢甚愜、香氣拍人的雅趣,不過呢,筆者卻並沒譏刺前頭四樣人,甚至還覺得四樣人很是可看,既富衆生百態的真實,又何論雅俗呢?所以我和阿顧才稱筆者曠達,倒教我等俗常自省,是否附庸風雅,故作姿態來博他人稱讚風雅。”

    自省的其實不是“我等”,而該費氏“你等”,口口聲聲以風雅自詡,諷刺他人淺俗,也不想想自己就如那等“自己看月也希望別人看自己看月的人”,明明虛榮人一個,可別污了高士雅客這四個字。

    見費氏的臉色已經十分難看,薛夫人卻仍勸誡:“費娘子的話原也不錯,戲唱確然難登大雅之堂,不過我等現下,又何嘗是在大雅之堂呢?喝着鮮甜的果酒,聽着曲唱清腔,這是俗趣,正該聚會飲樂時的消遣,至於稍後的亙古之音,卻也未必就關風雅,又或許是以俗襯雅,論是怎的,讓我們都覺期待呢,客隨主便,費娘子還是稍安勿躁的好。”

    到此再不和費氏言談,薛夫人先問春歸討要戲文來看,她一邊看着的時候,就有一個妙齡女子到了花榭裏,又說是戲唱,實則那女子並沒有裝扮,只是用崑腔,把幾段戲文唱出。

    薛夫人只聽那伶人的唱腔宛轉悠揚,手眼身步也極專致,先便微微頷首。

    又說來其實薛夫人雖然素好琴棋書畫,以及花木香茗一類的閒雅之事,但對於雅俗共賞的戲曲她也從不排斥,不過更加偏好唱腔柔美,戲文典雅的崑曲。就連費氏,她也並不是當真就對戲唱嗤之以鼻避之千里,甚至於她那位名士外祖父也是愛聽崑曲的,只不過當沈夫人聽戲,在費氏看來就是粗俗,尤其是在雅集上請伶人來唱戲,這難道還不能稱爲庸鄙?

    可她就算想要發難,又不得不顧忌薛夫人的態度,說到底無論費氏心不心服,在汾陽一地,女眷圈中,薛夫人素來就得推崇,要被她視爲“不可交”從此不再邀請,費氏就再不用枉想會贏得其餘名流的認同了。

    薛夫人這時把此戲曲聽得津津有味,費氏又哪敢喊停?

    也就只能黑着臉罷了。

    伶人唱的第一齣曲,是一個閨閣女子的口吻,奉父母之命定了婚事,卻因未曾見過未來夫婿的面兒,又是忐忑又是歡喜,正如那戲文所寫“真歡喜終生已定,更揣測郎君品行。一邊將粉面笑臉照銅鏡,一邊是愁腸憂思積芳心。靠西窗長吁短嘆付東庭。正此時斜陽影裏,綠枝站紅蜓。”

    活脫脫一個閨閣少女,半喜半憂,欲笑還愁,心事萬千,傍晚倚窗悄嘆的形影。

    而後的一出,也是曲調輕快,唱的是女子終於出閣完婚,見夫君體貼入微,她終是把“多少憂思,對那龍鳳喜燭拋消”。

    又婚後的生活,果然是充滿了情趣,不是琴瑟和諧相敬如賓的優雅,而四溢着男耕女織人間煙火的真實,是“把那紅棗桂圓,牀前帳內嘴邊”的親密之情。

    又轉而,生活漸有了瑣碎煩難,不是因爲和丈夫兩心疑猜,是因婆母的刁難是因有了兒女,煩惱始生家事增多,但女子卻也甘之如飴,她懂得“正是俗世中愁樂皆應當,何必太貪妄”,所以她“縱然至更深四寂眼疲倦,仍藉着松油燈,把針線穿引忙”,只望着能與丈夫“相守着白髮蒼蒼,博得個地久天長”。

    就算是布衣市井的生活,猝然間也許會有分別,就像忽而的一日,丈夫遇事將要遠行,妻子卻只能留在家中照顧婆母兒女,於是“喜歲月靜好,嘆離愁又到。怎不憂慮風雨飄搖?偏悔是叮囑太少”,夜來輾轉時分,聽瓦上忽有雨聲一片,更多牽腸掛肚,萬種相思。“似這般長吁短嘆又奈何,更多少魂馳夢想向誰說,窗已白人還坐”。

    又直到望穿秋水,終盼得行人遠歸,那歡喜雀躍,是“聞聲而出

    腳匆忙,連把手中花勝,忘在妝臺上”,待見了丈夫的面,卻又羞澀這樣的情急,故而“摧促兒女出迎相,我只轉身背向,又始覺鬢髮散亂因匆忙,好一番耳熱心慌”。

    經了離別的團聚,往往更加讓人珍惜,一家五口、三代同堂平常但幸福的生活隨着光陰,又恢復了歲月靜好的樣子,本以爲如此安居樂俗,此生亦能稱心快意,又誰料風波平地、橫發逆起!

    “本念着手足血親,況直是院宅比鄰,縱然磕磕碰碰起爭執,哪值得毒手狠心!”

    再平常不過的一日夜半,聞聽得院子裏窸窸窣窣,眼看得丈夫披衣起身出外察看,怎料得這一去就是人間隔幽冥?!

    至此一段,女子唱腔忽轉淒厲,聲淚俱下控訴那心狠手辣的賊小叔,爲了雞毛蒜皮的家中瑣碎,就敢“持柴刀,奪人命,害了你手足血親,毀了我家宅安寧”。

    可慘痛悲絕還不僅於此,女子竟被兇手污陷而身困死獄,眼看着殺夫仇人逍遙法外,心繫着一雙子女從此無靠無依,那“滿腔悲愁向誰訴?一身疲痛怎安寧”。當某夜,忽而又聞那鐵壁獄窗之外,一片的風嚎雨急,讓她想起已是不知確切的多少年前,輾轉反側思念牽掛遠行的夫君,不覺就淚溼了鴛鴦枕,怎一番愁腸百結,可比照如今,當年的悲愁可真是無病呻吟呀,黃泉之下魂已遠,任是遺人千呼萬喚,日夜相思,也永無歸來日。

    不覺間淒厲的唱腔便轉爲低切,是銅牆鐵柵裏,神智昏聵的女子喃喃傾訴當年,多少的夫妻之情閨房之樂,兒女繞在膝下玩耍,她靠窗做着女紅針鑿,窗外院子裏,丈夫正在拾掇柴火,忙勞之餘,趁着拭汗抻腰稍微歇氣,轉頭看過來,他們從無海誓山盟,可多少真情心意,也都在這一顧一笑之間,如此也是另一種的,心心相印比翼連枝。

    唱腔越更低迴,連悱惻也漸不可聞,突地也不知從哪裏,傳響來一陣壎聲,哀婉如訴,幽深不絕,入人心底,恍惚時幾欲落淚。當那壎聲越更悲高後,衆人又突地發覺,已經不知何時,花榭外驕陽似火早是換了一幅場景,原來風聲也更急烈,把綠葉白花,吹得似霧似雨。

    陰雲也在天穹排兵佈陣,當覺一陣冷意,衆人便見確然是雨霧瀰漫開來。

    水塘也不在安靜,漣漪泛生;烏瓦也不在安靜,一片雨聲。

    風卻漸漸停了,枝頭的白花又似站穩,望去像玉面垂淚。

    壎聲唱音盡消,花榭裏衆人良久失語。

    還是薛夫人最先醒悟,她舉杯,敬主人也像是敬這場突來的風雨:“亙古之音,既是指此曲壎樂,又是指風雨自然之聲,可不是傳至亙古?夫人和阿顧好巧的心思。”

    沈夫人是個用人不疑的脾性,既把今日一切都交託出去,壓根就沒問過春歸有何安排,再者她也說不出那壎聲有何奇妙,只覺察連着那幾欲斷腸的曲唱,緊跟着就是風雨大作,越襯出壎聲的悲涼直侵心底,她是早已聽過了蔣氏的遭遇,卻從來沒有像此時一般感同身受過,直到這時,眼角都還酸酸澀澀異常難受。

    忙喝了一口酒定神:“我可當不得夫人的誇讚,都是庭哥媳婦的安排。”

    又聽那丁氏也問:“難道這場突來的風雨,也是顧娘子的安排?”

    有個女眷“撲哧”笑了出來,打趣丁氏:“顧娘子再怎樣,也不能呼風喚雨吧,阿丁也是身爲人母了,怎麼還像閨閣時候的脾性,諸位怕是不知道她,她從前在閨房裏可就供着花神,又最愛看神怪雜文,要有男子一樣的自由,指不定現在已經去尋仙山海島了。”

    丁氏卻仍目光炯炯的盯着春歸不放:“可要不是這場風雨,聽那壎樂可沒有這樣意境,顧娘子定然做了安排是否?”

    薛夫人細細一想,也極好奇,於是盯着春歸的就又多了一個人。

    春歸無法,只好承認:“妾身當然不能呼風喚雨,不過幼年時家居鄉野,又隨先父學過一些觀雲測雨的常識,早兩日見月暈,推測今日下晝也許會有風雨,不過也不是十拿九穩,總是天不負人意,才賜一場風雨,襯托這亙古之音更有意境。”

    衆婦人嘖嘖稱奇,春歸卻並不自得,要知在鄉間,懂得觀雲測雨的農人其實不少,她的父親也是請教的農人,再結合天文星經一類著述,參悟出一套預測晴雨的心得,不過是方便稼穡,可不能預測興亡吉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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