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首輔家的長孫媳 >第574章 再遇不順
    婁藏親自在門內相迎——之所以不在門外,當然因爲他清楚這位御令的副使大人而今並不希望暴露身份,他雖只是商賈,但臨安城中無人不知他並不是個普通的商賈,對待普通的世族子弟在門內相迎就足夠禮敬了。

    “婁公不需多禮。”蘭庭上前兩步虛扶一把。

    他打量着這位在臨安縣乃至杭州城都是赫赫有名的富商,竟一時難以從外貌上判斷婁藏的年紀,因爲他着實不像年過四旬的人,說二十出頭都怕會有人信,體格勻稱,眉宇間頗含銳氣,只穿着一身細葛衣,這和傳說當中的腰纏萬貫似乎有所差異,但氣度凜然,也能讓人一眼看出斷非凡夫俗子。

    “趙副使親臨寒舍,婁某受寵若驚。”他說這話時嗓音壓得低沉,也受了虛扶便站直腰身,微微一笑便有如春風滿面,立時便把眉宇間的銳氣沖淡了幾分。

    賓主落座,寒喧完畢,蘭庭頗顯得真誠:“武家家境貧寒,所以偶然結識後,我便想着相助他們改善家境,不過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也確然是聽聞婁公對待僱工極其優厚,才讓我眼中一亮,日後武姑娘,就拜託給婁公照顧了。”

    “婁某敢不從命。”婁藏微微一笑,使眼角略一斜挑:“對下寬厚,方纔能夠讓僱工心甘情願效力,僱工們爲婁家創造之財富着實比婁家付出的薪俸更多,且也能爲婁某贏得仁厚的美名,何樂不爲?婁某是商人,商人言利,所以在趙副使面前,就不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了。”

    這話聽來是開誠佈公,但蘭庭自然也聽懂了言外之意。

    “看來我的來意,婁公已是心知肚明。”蘭庭也笑。

    “當真是後生可畏,難怪趙副使未及冠歲,便能讓天下人皆聞頗富才幹之名。”婁藏恭維道。

    “那麼我便與婁公直言利益。”蘭庭沒有再謙虛客套下去:“臨安一縣,婁公乃衆人皆知的富商大賈,倘若肯主動擔當糧長之職,自然有利於朝廷試行的稅法,今上決意減輕百姓賦稅,效法祖制,婁公擔當糧長雖然會擔負徵押賦稅的責任,不過亦能受到皇上親自召見甚至表彰,婁公既爲遠見之人,當然明白其中的利益所在。”

    婁藏兩邊眉梢皆往上挑,頗顯得鋒銳的脣角這時竟完全因爲笑意變得柔和:“趙副使應當明白,而今已早非太祖年間,天下初定戰火方歇之時,所以趙副使心中也必然清楚世襲糧長制難以再繼,只能改由地方大賈輪流承擔,但朝廷所能給予的利益,已經不再讓商賈趨之若鶩了,可以說在江南四省重點試行的改制,從根本上損及了我等商賈的利益,婁某的確不是短見的人,不敢也不會違逆朝廷政令,但趙副使說的卻是讓婁某來做這出頭鳥,率先響應……這便是與杭州府乃至江南四省的大賈爲敵,婁某雖是富甲一方,卻着實承受不住衆矢之的,婁某看不見利益何在,但風險卻是清清楚楚的。”

    “婁公不用急着推拒,待過些時日,殿下與趙某還會正式召集四省大賈議商,還望婁公好生斟酌。”

    蘭庭也不再苦口婆心相勸,他起身告辭,婁藏仍然送至大門內。

    四管事今日一直跟隨婁藏左右,待蘭庭告辭後,她搔了一搔發頂,遲疑道:“老爺這麼幹脆就拒絕了趙副使,怕會留下後患吧,萬一要是周王殿下最終問鼎儲位……”

    “那又如何呢?”婁藏這時臉上不見絲毫笑容,轉身大步踱回廳堂,這纔拿起茶盞來泯了一口,將茶盞就這樣持在指掌中:“我婁家只是一方商賈,從來無涉朝廷黨爭,縱便不爲黨爭所利用,也引不來殺身滅門的禍殃!無非便是受到些許打壓,看着朝廷扶持另外的絲綢商與我婁家爭利罷了。且今上若真是決意改革弊法,中興盛世,對於儲君的選擇務必是以仁德爲重,周王殿下若然是睚眥必報的小人,他有多少機會能夠贏得這場戰役?若他贏,就必定不會挾私報復。我婁家並不對抗朝廷政令,無非是趨從大流而已,朝廷抓不到我的把柄,就無法光明正大打壓,且我們在這些天潢貴胄看來,與芻狗螻蟻無異,周王若真因此施以傾軋,他也沒有坐擁天下的胸懷和魅力。

    但一旦我們在此時站定陣營,爲朝廷所利用,必然會成爲衆矢之的,將要面臨的甚至不僅僅是江南大賈的打壓排擠,甚至會遭受齊王、秦王兩方陣營的針對,這纔是禍在眉睫,九死一生。”

    四管事低垂着頭:“是奴婢愚鈍,竟……爲老爺引來這麼大樁麻煩。”

    “不怪你。”婁藏看着手裏的茶盞:“就算沒有費聰這樁案子,以婁家在杭州府的聲望,也必定會引起周王的關注,該來的遲早會來,我們避不開更繞不過去。”

    他又沉吟一陣,道:“周王和趙副使的身份,必須守口如瓶,不要對費聰及那武家姑娘多說什麼,但你務必留心他們兩人,千萬不能讓他們發生任何閃失,尤其武家姑娘,罷了,我看乾脆也別讓她

    在綢莊待着,你把她放在身邊兒,這些年就當你親閨女養着吧,好好照恤武家。”

    “老爺懷疑……難道有人會對費聰、武姑娘不利?”

    “小心些總歸沒錯,在這緊要關頭,不能留任何把柄,否則我們便將徹底陷於被動了。”婁藏嘆一聲氣:“我這些年也確實分心別顧了,要不是費家這樁案子鬧生,竟都不知底下的管事竟然將僱聘織綢工視爲財路,效法那些貪官污吏收受起他人的錢財來,看來我也得好生整頓家風。”

    又說蘭庭回到毫末莊,原以爲春歸已經收拾好了行裝,等着正式拜別葛公後次日繼續啓程南下,怎知他跨進寄居的客院,瞅見的竟然是莫問小道正和周王殿下觥籌交錯,春歸一臉麻木的看着兩個觥籌交錯的人,這是什麼情境?

    “逕勿,你可算是回來了,快些來坐,我跟你講,咱們這回可是名聲大振了!”周王看來極其興奮。

    莫問更加一臉諂媚趕忙過來,做出欲抱趙副使大腿的模樣。

    蘭庭:……

    於是他才知道了自己錯過的一樁“好事”。

    是莫問小道擔當主講:“登門相求的龔員外,雖然不像費小郎一樣出身貧苦,看得出家境很是富裕,但也確然遭受了莫大的冤情,他家兒子乃三代單傳的獨丁,而今養到十七、八歲,知書達理,原本也

    是前途似錦的少年郎,怎知飛來橫禍,竟被冤入死獄,連龔員外這樣的大戶,祖上還是當過官的人家,居然都狀訴無門,眼睜睜就要看着兒子被處斬決了,正是聽聞殿下與大爺,當然還有小道古道熱腸,聯手破獲了費姑娘這樁命案,使真兇落網,所以才登門相求,寄望咱們再次主持公道……不過,小道經過施術,並沒有招來那死者的亡魂,想必是雖然死於非命,卻並無怨恨轉世挑胎去了,這起案子小道竟然沒法援手了。”

    莫問話說到此睨了一眼滿面凝肅的春歸。

    沒辦法,說“無能爲力”的是大奶奶,他自然就沒有底氣逞能了。

    不過就算沒什麼重要作用,跑跑腿或故弄一下玄虛的輔助還是可以的,趙副使從來大方,周王殿下看上去也不缺錢,得些打賞總還是大有希望的,他不貪心,不需要龔員外傾家蕩產相報,一錠金元寶也就足夠了。

    周王的興奮點當然和莫問小道大不一樣,他一把扯過蘭庭坐下:“這樁案子,涉及張況岜張家,證供龔員外之子殺人者正是張況岜的兒子張洇渡,我當然會一口答應下來,這樣咱們就能名正言順接觸張家人了!”

    “二弟已經同那龔員外說明身份?”蘭庭問。

    “那倒沒有……”

    “那龔員外緣何確信咱們有那大能耐爲他主持公道?”

    “自然是聽說了咱們爲費姑娘一案,竟然能請來童提刑察實。”周王拍拍蘭庭的肩膀:“也是逕勿你腦子轉得快,設定了咱們乃是童提刑故交之後的身份,即便仍然隱瞞身份,插手此案也顯得順理成章。”

    “龔員外,可是龔敬宜?”蘭庭又問。

    “正是!逕勿你竟知道臨安縣中有這號人物?”周王問。

    春歸擡眼去望天上的太陽,心道這又什麼驚奇的,連我都知道臨安縣有這號人物了好不?

    她忍不住道:“事先收集江南四省的衆多大戶富賈情況,臨安縣的一摞中,龔敬宜就名列其中,只是他並非商賈,祖上雖爲官宦,可三代之內也無人入仕,不過家資豐厚,龔敬宜捐了個員外閒職。”

    周王:???

    他明明過目了那些資料,可着實對龔敬宜此人毫無印象。

    “龔敬宜連秀才都沒考上,其父也是屢屢落第,他們一家早就淡出了朝堂,龔敬宜雖是臨安大戶,聲望卻不顯,更不曾欺霸平民,所以二弟不曾留意他的情況也屬正常,不過畢竟龔敬宜不比普通門戶,家中獨丁若真被冤入死獄,爲何他沒想到向漸江提刑司訴冤呢?”蘭庭微微蹙着眉頭。

    周王顯然回答不了蘭庭的疑問。

    “我得先見一見龔敬宜。”蘭庭道:“龔敬宜既是居於臨安縣城,咱們仍在毫末莊也多有不便,今日還是應當向葛公拜辭了,不如咱們便‘轉投’龔宅。”

    “逕勿今日去見婁藏,是否也不順利?”周王方纔醒悟過來。

    “的確不順,不過這也在意料之中。”蘭庭道:“咱們也確有必要在臨安縣多逗留一些時日。”

    於是才把他今日與婁藏的談話如實詳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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