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首輔家的長孫媳 >第784章 父子反目
    萬歲山上的昌平閣,可登高眺遠。

    步行至此,弘復帝也似覺疲累,他往閣上登了一層,憑欄遠望,可見紫禁城的金瓦朱牆,圍築起的一座恢宏宮苑,這是帝王之家,是他出生成長終老所在,他曾經在此如履薄冰,也曾經在此登極尊位,這座宮苑壯麗卻也荒涼,他在此耗盡了一生的悲喜,有時候他也想過若能擺脫未必不好,可有時候他仍留念自己的家園,像這樣的時候,他其實覺得他與普通人原本沒有什麼不同。

    一樣的矛盾,一樣的迷惘,對生老病死心存畏懼,更期望此生平安喜樂,他只是個優柔寡斷的父親,一次次的對子孫妥協退讓,會假想倘若時光如果可以迴流就好了,也許就能避免這樁樁件件的遺憾。

    從來一回,必然能做得比眼下更好——這真是芸芸衆生都不能名份的假想。

    弘復帝輕輕嘆氣,側面看向身邊一樣在遠眺的兒子,但秦王的目光並非俯瞰,似瞭望着更加遠闊的江山。

    “三郎,這麼多孩子中,爲父常想最對不住的就是你了。”

    突然聽聞這一句話,秦諳才飛速垂下了眼瞼,轉身,持禮,一句應對還沒說出,弘復帝就輕輕擺了擺手,他閉着眼,像是陷入了回憶:“你的生母固然有錯,但你確然無辜,我當初是不想讓你受到牽連,從出生時便被誹議爲罪奴之子,我將你交給鄭氏撫養,就以爲盡到了爲人父的責任,我輕信鄭氏之言,以爲你淘氣且無孝敬之心,沒有及時阻止鄭氏對你的所謂管教,讓你受盡了苛薄打罵,後來我才察覺鄭氏的惡行,也無非只是口頭喝斥了她幾句,就以爲她能痛改前非,我沒有關心過你,甚至沒想起來親自詢問你在那之後的處境,我這父親,慚愧連你的生辰都不記得,從來沒替你過個哪怕一回生日,這些都是我的過錯,我這父親不慈,讓你這麼多年來生活得如履薄冰,你甚至還不如我的當年。

    我在東宮時,雖然時常也提防着奸小的迫害,但上有嫡母、生母的關愛庇護,下有諸多臣公竭盡心力的扶持,我其實從來不是孤身一個,不像你受到無端的欺辱時,身邊連個安慰照顧的人都沒有。”

    “父皇……兒臣惶恐……”秦諳越發姿態謙恭,眼睫死死掩蓋着眸底陰涼的譏嘲。

    “即便是到了如今,你貴爲一國親王,卻仍舊擔心我一旦撒手人寰,你便徹底沒了仰仗,當你的手足兄弟登臨寶位,會猜忌你懷疑你,你無力與六郎抗衡,只好受那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護不住你的妻兒,甚至不能自保,你的這些心情爲父不是不能體諒,因爲我也是這麼過來的,當年我若不能克承大統,就只有一條絕路可走,我也想與世無爭,奈何生在了這紫禁城中,不爭便只能受死,這座恢宏的宮城,是天下最富貴尊榮之地,也最險惡最無情,這是我們生於帝王之家的悲哀。

    三郎,我這身體和病症,我自己清楚你也清楚,我的確庇護不了你多久了,六郎猜忌你,是因鄭秀曾經輔佐你競儲,六郎始終不信鄭秀其實是心向八郎,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六郎的錯,說到底錯責其實在我。”

    弘復帝說完這話,才睜眼,面向秦諳:“從我將你交給鄭氏撫養那一天起,從我打算讓二郎、你、六郎競儲那一天起,就

    已經把你們三個置於你死我活的境地,我不該心存僥倖,認爲勝者便能安心敗者亦不會不甘,我更不該僥倖曾經佐我登極如鄭、萬諸門,他們會一直不存私心。

    我把江山都交給了六郎,卻無法打消六郎對你的猜忌,我唯一能爲你做的,只有留下一封遺旨,當着諸多閣臣面前,逼迫六郎答應我日後克承大統,萬萬不能殘殺手足再引皇室闔牆之亂,而你,國喪之後可往咸陽赴藩,秦王府於咸陽雖無治權,不過終生享有封邑祿供,你安安心心在封邑,從此遠離朝堂不涉黨爭,有我遺旨在,六郎必不敢違旨加害於你,我能保證你一家仍享富貴安樂,三郎,我只但望你心裏不存怨謗,莫生貪婪。”

    忽然一聲炸響,在玄武門的方位。

    弘復帝恍若不聞,秦諳卻驀地轉身,他緊緊地抓牢了扶欄,直盯着南向的天穹。

    又是一聲炸響,可白日青天,不見那“起火”昇天時炸放的火花,唯只見一線青煙,攸忽也被清風拂散。

    秦諳仍然緊盯着天穹。

    第三聲炸響。

    他才笑了,心滿意足,成竹於胸,他轉身面向弘復帝,此時再不掩飾那雙陰冷狠戾的目視。

    一切的僞裝都已毫無必要。

    “皇上,可惜我不願去遠去咸陽呢。”

    往下看,卻也看不見玄武門外的情形,連坡的古木阻隔了視線,可弘復帝當然知道古木阻隔下正在發生什麼。

    “你,當真是鄭秀真正輔佐之人,鄭秀留給你的死士,你想用這些逆賊逼宮弒父?”弘復帝心裏一片悲涼。

    “秦詢他不會放過我,且我也根本不想苟且偷生,三聲起火升空,說明我的人已經突破了萬壽門,但皇上也不用擔心,我可不想弒父,我無非是爲了勸諫皇父下詔,廢秦詢儲位,並禪位予我而已。”

    “你已爲我的一紙詔書,就能封住天下悠悠衆口?無緣無故我爲何廢東宮儲位,禪位予你?你當京城文武百官不知你逼宮謀逆的罪行?篡逆者何能安天下,得人心?”

    “唐朝玄武門之變,何嘗不是太宗謀逆逼宮?成王敗寇,纔是這世間真理!只要皇上你下旨,那麼今日逼宮謀逆的罪徒便爲太子詢,是我秦王諳護駕有功,立我爲儲難道不是順理成章?何來天下不安,何懼人心不服?!”秦諳大笑出聲,又再逼近弘復帝一步:“這天下還不是秦詢的天下,父皇如今纔是九五之尊,我佐君父而殺不臣,何罪之有?”

    “你的逆黨,即便能破萬壽門,難道就能攻入此間?萬壽門內尚有多道門禁,只要宮衛閉門嚴守,便可拖延至京軍趕來護駕,秦諳,你沒有勝算,若你現在懸崖止步,朕還能保你不死!”

    “我懸崖止步,也無非是和老二一同被送入鳳陽高牆而已,我連去咸陽當個閒散親王都不樂意,皇上竟然還以爲我會甘心爲那階下囚?皇上,不會有京衛的援軍趕到,因爲我已經控制了趙蘭庭、晉國公二人在手,皇上把京軍節制大權交給晉國公,無晉國公手令,京軍誰敢擅動?且皇上真以爲只要門禁不開,我就無計可施麼?門禁之內,我也早就伏下了人手,所以縱然我的八千死士一時難以攻入此間,皇上也不能自保。”

    秦諳笑着

    連連搖頭:“否則玄武門外發生這般響動,緣何高得宜沒能立時來此詢問聖令?就連高得宜已經不得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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