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封狼居胥 >第44章 上林秋(四)
    “忠忠君,大忠忠國。”蕭協神情驀地沉下來,聲音彷彿夏日滾滾雷雨前的壓抑,“忠君愛國,朕還從沒聽過有人把這個詞掰開來講過。你這是覺得襄王拿着朝廷軍餉養自己私軍,聲稱御北而對薛銘所作所爲坐視不理,口口聲聲忠於王室卻背地裏謀劃大祈江山,這些都是應該的了”

    “臣不是這個意思。”華璧撇開對方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目光,知二人已是話不投機半句多,遂岔開話題,“後來呢不知後來樓夫人對陛下了什麼”

    蕭協停頓片刻,緩緩斂起神情,亦順坡止了之前的話頭,繼續給對方講與甄瑟的一番交易。

    在甄瑟解釋完常春種種後,蕭協的目光終於真正落在對方身上,深邃而極具穿透力,“那你想做什麼交易”

    “臣婦不是想拿這個祕密威脅陛下。”甄瑟朝蕭協踏出兩步,低聲而堅定道“臣婦的目的只有兩個一是有朝一日能拿薛銘的頭顱祭奠我夫君在天之靈,二是我有一子,年方十六”

    她話未竟,正回想朝上近來有哪個適齡青年才俊被薛銘迫死的蕭協神色微滯,“你有一子,年方十六”

    “臣婦今年四十有一。”甄瑟道。

    蕭協的面色登時古怪無比,“朕能不能收回之前那句你要是能幫朕一刀宰了薛銘,朕即刻立你爲後。”

    甄瑟一愣,笑了,“陛下實在是個妙人,只可惜臣婦的年紀都能做陛下母親了。”她搖了搖頭,“所以,臣婦不敢肖想皇后之位,只求兒女康泰。”

    “那夫人是想要朕保令郎前程似錦、富貴安康”蕭協想起對方之前被自己打斷的話,誠實地陳述道“這就恐怕要夫人失望了,朕如今自身難保。”

    “不。”甄瑟搖了搖頭,“我兒驕縱任性、紈絝無能、愚鈍魯莽,難堪大就,讓他入朝就是害了他,臣婦不敢有非分之想。”

    話到此處,她眉間染上一抹憂愁與懊悔,“怪我八年無子,他又自身體不好,就對他溺愛了些。使他長得不知天高地厚。”

    “日前,他得罪了尚書令林永安,林永安已幾次迫害上門,皆被臣婦阻回。可臣婦不過一區區寡婦,阻得了一次是運氣,還能次次阻了嗎”

    “朕可以替你殺了林永安。”蕭協道,左右他最近正發瘋殺人,多殺一個林永安不算多。

    “不,臣婦有辦法殺了林永安,讓薛銘殺了林永安。只是建陽是非之地,臣婦已不能照看他多久,她長姐嫁往雲州多年,頗有根基,兼性格強勢,當能照看幼弟,雲州又遠離中原、民風淳樸,是難得的清淨地。”

    聽她敘述的情況,蕭協心內隱隱有了些猜測,“你是樓臺的妻子”

    似乎很喜歡這個法,甄瑟眉眼微彎,“正是臣婦。”她盈盈拜下,“臣婦想請陛下派人暗中護送犬子往雲州。”

    “爲何找朕”蕭協並不立刻同意,而是目露審視地盯着對方,“王釣不是更合適麼他與樓臺多年知交,又不缺人手勢力。”

    “王釣”甄瑟嘴角掠過一抹輕嘲,“他處處與薛銘針鋒相對,賺盡了不畏強權,錚錚傲骨的名聲,死的卻都是別人,他自己又有什麼損失呢”

    “陛下也許不知道,王老司徒公務繁忙,王老夫人早逝,可以薛銘幾乎是王釣他這個表哥帶大的。”着,她神色露出一抹回憶和滄桑來,只有這時她看起來纔像個四十幾歲的長者,帶着歲月的積澱。

    “那時候的薛銘就像根尾巴似的跟着王釣――大表哥去哪,阿銘就去哪,我們都笑他是個黏人精。”到此處,她忽然話鋒一轉,目露怨恨

    “薛銘生性念舊情,最唸的就是王釣。王釣分明就知道薛銘不會動他,偏要做出幅寧死不屈的樣子來,實是叫人作嘔。尤其是細細看來,哪一次他和薛銘在朝堂上大起衝突,不是其他官員替他送命若我夫君不是與他走得太近,也許根不會慘死。若他肯稍稍求情,也許薛銘會放過我夫君。可他偏偏只是不痛不癢地喊幾句住手。叫我求他,我寧死。”

    蕭協聽罷,並不對甄瑟的話做出評價,只徑直道“送令郎去雲州,並不不容易,甚至有暴露朕的危險,夫人想付什麼代價來讓朕冒這個險呢”

    甄瑟收起臉上流露過多的情緒,斂了斂眉,“陛下心思深沉,臣婦不知道陛下的計劃,更不知道陛下已經做到哪個地步,但臣婦送陛下兩個建議,一定能爲陛下的謀劃錦上添花。”

    “願聞其詳。”

    “一王老司徒、王老夫人均已仙逝,王釣又處處與他作對,薛銘便把對王家一家的愧疚感恩幾乎都寄託在了太后身上。”

    “偏偏太后對薛銘可謂愛恨交織。”甄瑟幽幽一嘆,“我、元儀、傅昭儀、王太后,也算是打的手帕交了,是親眼看着阿嫵對薛銘的女兒心思的。彼時王老司徒和王釣也是存着令二人結親的意思。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薛銘曾向我提親,是因爲他知我不會嫁與他,以此做無聲的拒絕。可阿嫵就是看不開。直到最後,她入了宮。”

    “這其中曲折我並不清楚,但我曾入宮陪過她幾次,從阿嫵抱着我痛哭的字裏行間不難推測出裏面有薛銘的手筆。”

    “靈帝是什麼德行,做他的皇后和守活寡又有什麼區別”

    “夫人慎言。”蕭協忽然出聲打斷對方,目露警告,“先帝如何,還輪不到夫人來置喙。”

    “怎麼輪不到”甄瑟失笑,“我十五及笄,該八擡大轎入宮。卻被生生拖到十八退婚。德容言工,我甄瑟哪樣不夠了連個理由都沒有,這其中的蜚短流長、人言可畏,若非我早就被流言逼死了。”

    話到此處,她神情卻露出一抹溫柔來,整個人煥發出一種異樣的光彩,“不過,若非如此,我也永遠不會知道有一個人會對我如此包容,爲我遮風擋雨、不離不棄。來,我又似乎是要感謝他了。”

    想起面前人該是他嫡母、該母儀天下的身份,蕭協突然就沒話了。他提壺倒下一杯水,舉到嘴邊,正欲飲下,卻神情一頓。

    那邊,甄瑟也很快走出自己的情緒,見狀,抿脣一笑,“這裏放的都是助興的東西,陛下可要慎用。臣婦要躲避薛銘耳目來見陛下,只能請太后選在了這個地方,望陛下見諒。”

    蕭協淡定地放下杯子,“難得不用被那麼多人盯着,朕很滿意,夫人繼續。”

    “靈帝登基十載,親政五載,一直置後宮三千佳麗如無物,阿嫵這個後位根是個火坑。直至承元五年,靈帝似乎與魏琴發生了一個大矛盾,他開始親近後宮。那時,王皇后、傅昭儀、史美人三人紛紛傳出喜訊,阿嫵的日子總算有了些盼頭。”

    “可惜,好景不長。不久後,靈帝便與魏琴重歸於好,他甚至想逼三人墮胎,因百官哀求才止了這瘋狂的念頭。這意味着,這個孩子是阿嫵一生中唯一的孩子,唯一的光明與寄託了。可惜,皇長子出生沒幾天就夭折了。”

    這些都是衆所周知、老生常談,蕭協摩挲着杯壁,眸色漆黑深沉,等着甄瑟接下來的話。

    “皇長子早夭是多方面作用的結局,只是裏面也有薛銘的影子。”

    蕭協瞳孔放大,“什麼”

    甄瑟微微一笑,“其實這原因不難猜。若皇長子健在,如今龍椅上的必然是他,而不是陛下對麼”

    蕭協不話,無聲地默認。

    “設身處地地在薛銘的立場上,若一個留着王家血脈的蕭氏子孫登基,他該多難做,他還會像現在挾天子以令諸侯得這麼毫無心理負擔麼他對王家的感情一直很深厚。所以,有人動手,他推波助瀾一下,並不奇怪。”

    “可是阿嫵不會這麼想,在她眼裏,就是薛銘推她入火坑,又絕她一生念想,最後還害死她親父。”

    “最重要的是,十年裏,阿嫵因爲生無所託,於是逃避於世、青燈古佛,這導致薛銘對她愧疚更甚、不設防備。”

    “陛下若得太后相助,對付薛銘,可少很多風險。”

    蕭協到這裏,也很贊同,“朕原以爲太后是因爲明哲保身才以禮佛爲藉口,但有一次她來探望時,曾對薛昭惡語相向。朕隨後試探,發現她其實是用禮佛在壓抑情緒、封閉內心。也是,否則,她的日子豈非太難捱了。”他悠悠一嘆,“朕那時就開始思考如何請她出面,可惜,太難了。她恨着薛銘,何嘗不是恨着朕”

    這時,華璧忽然道“史美人當年究竟做了什麼”關注 ”xinwu” 微信號,看更多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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