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穿灰布衫的漢子走過來吆喝阿絮:“小朋友邊上去一點,馬上要點火了。”
阿絮看見隔着不遠處的一片田上攤着一地灰,還亮着沒燒完的火星子,問他:“已經燒完了嗎?”
漢子指一下前面一排稻梗垛子,“早呢,還有幾個田,前些天下雨耽誤了,中元要過了,今天一次性燒完。”
聽漢子這麼說阿絮才放下心來,沿着小路去找埋在小柳樹下外婆的墳頭。
沒一會天上的煙霧濃烈起來,空中開始飄起菸灰。
阿絮回頭望一眼,剛纔堆稻梗的田頭燃起一片光亮,橙紅的火焰像在跳舞。
阿絮對外婆的印象很模糊,只記得那個老太婆把她抱在懷裏,搖着撥浪鼓逗她玩,滿臉的皺紋,晚上哄她睡覺會唱一首歌。
雖然是歌,但又不像歌,像唸詩。
那歌阿絮記得詞兒,還能唱上兩句。
想着要是能在燒灰裏能看到外婆的影子就好了,阿絮微微一笑,眼角有些溼,回憶被老人抱在懷裏安心踏實的感覺,不由開口唱了兩句:“蒲牢不語,洪鐘不鳴。蒲牢下海,天要下雨......”
天要下雨,然後呢?
阿絮眨眨眼,後面的怎麼都想不起來了。
阿絮以前聽不懂歌詞,只覺得唱起來哼哼哼很好聽,問外婆那是什麼歌,外婆給她詳細地解釋了一番,多的阿絮記不住,記下了那是一首求雨歌。
聽外公說外婆的老家在海邊,是大海把她養大的,海邊信奉龍神,有很多龍王廟,外婆的村子裏也有,每到大旱或者發洪水海嘯的時候村民都會拜龍神,其中求雨就會唱求雨歌。
在海邊崇拜龍神是很普遍的事,久而久之當地的民謠都變成了以龍爲主題,有的乾脆直接把求雨歌用來做搖籃曲哄孩子睡覺。
外婆唱的那首求雨歌比較長,可是阿絮怎麼都想不起後面的內容,不過想起岐子木說的開世龍九子裏面和蒲一個姓的神龍蒲牢,外婆的求雨歌裏求的龍神是蒲牢嗎?如果是的,是不是說明它真的存在,而且一直守護者海邊的居民呢?
龍神也會保佑外婆吧,保佑她在另一個世界過的安好。
走着走着,阿絮覺得煙霧越來越濃,只能看見身邊的東西,稍微遠一點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奇怪,以前燒灰雖然沒進田裏來看,但絕對沒有這麼濃,這麼近的距離就看不見啊......
阿絮蹙起眉,難道又遇到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了?現在可是七月半中元節,鬼門開着很多髒東西都跑出來了。
阿絮抱住身體發了個抖,腦中涌現出很多不好的回憶,不行,太不對勁了,前車之鑑擺在那裏,先回去再說。
可惜阿絮發現的太晚了,就好像兩年前在閱覽室一樣的鬼打牆,阿絮在濃重的煙霧裏怎麼走都走不出去,不僅如此,本應是稻梗灰的煙霧里居然漸漸摻雜進陰冷的水汽,潮溼鹹腥,一個勁往阿絮鼻子裏鑽,嗆得她有點難受。
擡起頭四處張望,昏黑一片,整個世界化爲一片混沌,找不到頭和尾,阿絮居然連走在田埂上的感覺都沒有了,就像飄在虛無的半空一樣,所見所觸全是灰濛濛的煙霧。
怦——
突然,毫無預兆的,阿絮的心臟劇烈抽搐一下,阿絮猛地跌倒在地,捂住胸口瘋狂喘息,好像有一隻手捏住了她的心臟,痛苦地無法呼吸。
阿絮猛然想起之前做過的被巨型大蛇咬穿肩胛的噩夢,驚呼一聲,張開嘴卻發現根本無法發出聲音。
黑影越來越近,上空裏漸漸現出一個倒三角的頭型,接着那深黑的陰影兩端凸出兩個巨大的圓盤,隱隱透着血紅的光亮。
阿絮驀然放大瞳孔,掙扎着後退,心臟猛一收縮,要把經脈從胸腔裏扯出去似的,阿絮身子一軟毫無力氣地倒在地上,全身冷汗密佈,毫毛豎起,不住地喘氣,驚恐地看着那碩大無比的恐怖黑影。
黑影又近了一分,阿絮清楚地看見兩個猩紅大眼裏漆黑的豎瞳,還有嘶嘶作響的信子。
蛇,真的是蛇,而且是很大很大的蛇......
蛇頭與阿絮對視兩秒,低下蛇頭慢慢向她逼近,阿絮怎麼掙扎都動不了分好,尖叫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就在巨蛇張開血盆大口撲向她,阿絮以爲自己就快變成巨蛇的腹中餐時,她忽然聽到一陣震耳欲聾的巨響。
像洪亮的鐘聲。
與此同時那巨蛇的碩大眼珠迅速爆裂,黑血飛濺,阿絮動動手腳,居然又能活動了!
她急忙滾到一邊爬起身,拔腿就跑,沒跑兩步感覺身後一陣涼意,背後溼了一片,似乎濺上了什麼東西。
阿絮回頭一看,驚訝地張大嘴,一臉驚悚地看着迷霧裏的巨蛇痛苦扭動着身軀,巨大的蛇身斷成兩截,連着頭的一段不停跳動,黑血流了一地,還能看見黑紅腐肉裏支出的白骨,中間一根白的比較粗,外面生着刺,有點像魚骨頭。
轟一聲,以巨蛇爲中心擴散出一圈圈衝擊波,肉眼看不見,耳朵也聽不到,但阿絮能明顯感覺到氣流的強大沖擊,撞得她身體震動,兩腿一顫跪倒在地,上身趴在地上,心臟猛烈撞擊,有一口沒一口地喘氣。
蛇血一點點蔓延,流淌到阿絮身下,浸溼她的小腿和裙襬,擡起手看着手上的血印,阿絮覺得自己都快自信。
無法言說的腥臭,無法形容的噁心。
阿絮喉頭一緊,嘔一聲吐了出來,又髒又冷,覺得自己快死了。
這時,低頭看着血泊裏的倒影,阿絮徹底驚呆了,滿臉不可置信。
鮮紅的血泊裏,映着一個少女,睜着一雙赤紅的眼睛,滿頭白髮無瑕,阿絮一臉無神地擡起手摸上自己的臉,血泊裏白髮紅曈的女孩也摸上自己的臉,阿絮還看見倒影裏那個人的手臂上零星嵌了幾枚純白的兩片,像魚鱗,可又不是魚鱗。
這是什麼妖術?
阿絮顫抖着退後,用腳去擦地面的血,可是根本沒用,任她怎麼擦都擦不乾淨,不斷有新鮮的血淌過來,匯在一起,明晃晃像鏡子一樣映着她詭異的模樣。
阿絮覺得很冷,非常冷非常冷,冷到無法呼吸,心臟都在發抖似的,四肢抽搐,牙齒作響,拼命喘息,難道她是被那白髮的妖怪附身,就要死了嗎?
退着退着,阿絮忽然撞上什麼東西,猛地一驚,心跳都停了,頭皮麻到不行。
可是後面的人卻帶着暖暖的溫度,從身後緊緊抱住她,聲音顫抖道:“我終究還是沒趕上......”輕輕摸她純白的長髮,細細低語,“龍兒,我這就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