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好吧。”
李芳替孫浩穿上了厚厚的冬裝，帶上一個針織的羊毛絨小帽，一條方格毛呢圍巾，隨手就將自己的車鑰匙放在病牀櫃上。
10歲的小男孩說輕不輕說重不重，李芳抱起他時，滿臉憋的通紅。說來也是詫異，昨晚那三個孩子隨便挑一個都比孫浩體格健壯，爲何抱起自己的孩子卻覺異常沉重？
李芳心想只怕是加了愛的重量，不見得所有人都承擔的起。
輪椅是醫院的租用舊輪椅，推走它時，輪子咔咔作響，二人竟也不覺煩躁，這畢竟是段珍貴的獨處時光。
晨曦已散天色大亮，整個世界天地一色皚皚積雪。說是花園，也已經難以辨認出植被生長茂密的地方。
李芳只能沿着清潔工人乘夜清掃出的雪道緩慢前行，尋了半天終於找得積冰成柱的假山噴泉處。
噴泉正對面是條傾度約爲30度的寬長通道，恪盡職守的清掃讓這條路看上去於整個畫面十分突兀，這條路是連接住院部與後門的一條小路，平時人來人往也不見多，這裏自然也就格外寧靜。
長椅上李芳用手撣去厚厚一層積雪，一屁股就坐在仍十分潮溼冰冷的長椅上，她將孫浩停靠在他正對面的地方。
李芳在身上摸索半天才找出煙火，她取出一隻夾在手上靠近嘴邊正想點火，才突然意識到孫浩正在對面注視着她。
她尷尬一笑
“介意麼？”
孫浩淡淡聳了肩聳肩。
手早已凍的快要失去知覺，李芳試着按壓了幾次打火機，都難以壓出明火。
孫浩見狀無奈搖頭，從兜裏抽出他細膩纖瘦的小手握住李芳的手，將他的溫度和他的力量灌注於她的冰冷麻木。孫浩全神貫注的看着打火機，李芳屏息凝神的凝視着孫浩的臉。
“撲哧”一聲，火焰跳躍，李芳用手悉心呵護着她的火，送到嘴邊點燃了那隻被她叼在嘴角的煙。
輕輕抽了一口，李芳避讓着孫浩的方向吐出煙霧。她注意到孫浩脖子上的嶄新圍巾，用手感受了它柔軟溫暖，一時間無地自容
“浩浩，媽媽……到現在都還沒給你親手織過一條圍巾。我是說我這個母親做的實在差勁，就好像是從未真正走進過你的生活。”
孫浩輕聲嘆息，眼中波光流轉。像是他的遺憾，更像是他的欣慰。和她母親一樣，煽情並不是他的性格名片。孫浩想安慰她，用的卻是他自己的方式。
孫浩虛眼假做深沉，驚乍而呼
“你肯定把我手機弄壞了吧！不然幹嘛突然說這些奇奇怪怪的話！你肯定是想先讓我心軟，再告訴我還是怎麼滴？”
“哦哦哦！”
煙火不好找，可孫浩的手機放在哪李芳記得一清二楚。她即刻從胸前的衣兜裏迅速掏出孫浩的手機假做粗暴扔到他的手上，她擡起手就是輕輕一巴掌拍到他的腦門上。
“手機！手機！你一天就知道手機！我看你沒了它你是不是連飯都喫不香！”
接連兩日不見，再逢摯愛的手機孫浩喜上眉梢，就像是第一日握住它那樣稀奇異樣的感覺，他連忙拿起他的手機，雙手捧握前後翻轉仔細查看，生怕李芳給他磕了半分瑕疵。
李芳雖看起來一臉抱怨憤憤，注視孫浩一舉一動時，她眼裏的宛如清泉春風的甘甜深情像是在二人身邊張開了無形的巨大結界，一股莫名涌動的熱潮滋養着二人。
“浩浩。”
“嗯？”
“那個……我想問你那天你說的要我答應你一個願望，是還想要什麼東西還是去什麼地方？你可以逞現在給我講，可以幫你實現的我都盡力去做。”
“那個啊！嗯……就是想要今後和你生活在一起。外婆他們對我當然很好……可是……我還是覺得想和你呆着。但這個應該不可能吧，畢竟你每天都那麼忙。”
李芳眉目深鎖心痛如癡。自己和孫浩也不知錯過多少明媚年華，剩下的時間已是不夠好好去愛他。
她強忍住眼淚，利落起身握住了孫浩背後的輪椅把手
“我不是說了麼！只要是你想的我都會盡力實現！這有什麼難的！走！咱們現在就去成都，回我們的家去！不光現在，咱倆今後永遠都可以在一起的！”
“什麼？”
手裏的手機顯然在當下失去了對孫浩的吸引力，他猛的擡起頭來，瞠目結舌一臉不可思議的破口大笑
“哈哈哈！媽！就這點打擊你就受不了啦！我這不還好好活着的嘛！你怎麼盡說些荒唐事！”
“荒唐？哪裏荒唐？說走咱兩現在就走，一分鐘都不帶耽誤的！”
還沒等孫浩接話，李芳蹲在他身前用都來不及反應的速度迅速爲他繫緊安全帶後轉身回到他身後推起把手朝向那條斜坡快速衝了過去。
“回家咯！”
剛上陡坡速度猛增，孫浩在前面被嚇的面紅耳赤大驚失色鬼哭狼嚎，李芳卻沒有半分想要減速的意識，反而暢快大笑起來。
母子二人就這樣一個大哭，一個大笑，隔着風聲扯着嗓子喊叫對話。
“媽！媽！你幹嘛！你瘋了是不是！快停下！”
“哈哈哈！虧你還是我李芳的仔呢！怎麼就慫成這樣！”
孫浩不甘侮辱，強壓了痛哭專爲抽泣
“那……那……咱們現在回家，東西怎麼辦！什麼時候回來拿？”
“東西！要什麼破東西！媽媽有你，你有媽媽不就勝過萬千了麼！”
孫浩一聽突然破涕爲笑，展開雙手盡情享樂起來。身邊呼嘯而過的風聲是爲母子二人訣別前最後一場溫馨美滿的鳴唱。
“這兩人神經病嘛不是！大早上就在樓下大聲嘰嘰喳喳的，煩不煩！”
場邊住院部的樓上，聽見二人的大聲嬉鬧，重重摔上了後窗。
李芳左顧右盼躲避着醫院保安，這個時分城市並不繁忙，還沒花上一分鐘李芳就攔到一輛出租車，迅速抱上孫浩再將輪椅收放在後備箱。
“師傅走吧！我們去成都！”
“成都？！這麼遠，你確定？”
“確定！錢你放心，我兒子不方便你也看到了，不想他去受罪擠火車況且我們也趕時間！”
出租車司機也不回答也不拒絕，就從後視鏡裏偷瞄了李芳半天，生怕這個看起來窮酸落魄的女人付不起誇越千山萬水的車錢。
“師傅，你開到附近的銀行，我立馬給你取一萬的現金你去不去！”
“去！”
司機喜笑顏開一腳油門轟下，二人就此遠離了生養他們的故鄉。
不知具體方位的高速路上，孫浩躺在李芳腿上安然不驚，甜美憨睡。
李芳輕輕撫摸着他的額發，這唯美稚嫩眉眼有李濤也有李母的模樣。
“哎！”
李芳終究還是很不下心去懲罰她的母親，畢竟人本複雜。
她知她深愛李濤是真，而她愛自己和孫浩也不假。
李芳拿出手機，給李濤發了一條短信
“弟弟，車鑰匙我給你留下了，車的剎車被破壞了，你千萬不要貿然去開動。”
柔和陽光透過玻璃撒在母子二人身上，李芳全身放鬆，將後腦輕輕貼在拷被上，沉沉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