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高雨瞳抿着脣點了點頭，只說了句“知道了”，後面便沒有了，溫應倫愣了一下，眨巴了兩下眼睛，放棄了繼續溝通的打算，打開房門側身靠在門框上，向客廳擡頭示意了一下:“把粥喝完吧，還沒涼。”不知爲何，那個從背後而來的擁抱之後，高雨瞳突然覺得心裏沒那麼難受了，點了點頭，貼着溫應倫出了房間，重新坐在了餐桌邊兒。
晚飯後，溫應倫例行上了遊戲，而高雨瞳在客廳並沒有看書或者看電視，而是拿着平板一直在敲敲打打，間或在旁邊的筆記本上寫着什麼。溫應倫出來給自己杯子裏添水的時候順路看了一眼，發現她上的都是些平時沒見過的網站，筆記本上記得東西也如同鬼畫符一般，讓他看不明白。高雨瞳似乎是篤定了他看不懂，一點兒隱瞞的意思都沒有，甚至還擡起頭，給了他一個淺淺的微笑。
偏着腦袋，把寫了大半夜的紙從各個方向又看了一遍，溫應倫還是放棄了了解這上面的內容的打算，搖了搖頭轉身走進了房間。
當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轉角的時候，高雨瞳也停下了筆，直起身子一邊用左手按摩着酸脹的右側肩頸的肌肉，一邊看着他消失不見的那個位置。大概過了五六分鐘，高雨瞳才重新將目光落在平板電腦上，繼續着剛纔的摘抄和記錄。
因爲不想打擾溫應倫，高雨瞳做完自己的事情，喝了半杯水，就回到了自己臥室的房間牀上，用薄被蓋着腿和肚子，倚在牀頭看書，倒不是什麼高深的書籍，只是一些名人的回憶錄，最近她有點兒沉迷於這個，把好多之前買了但一直沒看的書都翻了出來，在牀頭堆了一摞。
正當她感覺自己眼睛越來越沉，馬上要被周公的棋子砸中的時候，臥室的房門突然響了一聲，很輕地碰到了後面的門栓。她擡起眼看去，發現溫應倫一手端着杯子，另一隻手掌心向上，好像在捧着什麼東西。他也反應過來，自己恐怕吵到了高雨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還是走進來，坐到了高雨瞳的牀邊兒。
高雨瞳伸出手，先把他掌心的兩片藥接了過來，然後又接過了杯子。杯子裏並不是熱水，而是冒着熱氣的牛奶，看來剛剛從廚房傳來的輕微響動，就是溫應倫在熱牛奶。“吃了藥再睡吧。”他的聲音又輕又柔，好像是希望自己的出現不要打擾到高雨瞳這種昏昏沉沉的狀態。在她的注視下，高雨瞳先喝了一口牛奶，隨後仰頭把藥送到了嘴裏，嚥下去後又喝了幾口牛奶，隨後將杯子放在了一邊兒。
“不管我了，你去玩你的吧。”對於溫應倫這種突如其來的關心，高雨瞳還有一點點不適應，今天中午起牀時，在自己肩頭倚靠的溫應倫的睡顏，突然出現在了她的腦海，攪地高雨瞳的心臟都漏了一拍。溫應倫站起身，卻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他繞過牀尾，反而在另一邊兒坐了下來，甚至脫了拖鞋，直接盤腿坐在了牀上:“你睡，我看着你睡着我再回去。”
“不、不用…”高雨瞳發現自己都被驚得差點兒結巴了，她連忙擺了擺手，“你在這兒我更睡不着了。”
可是溫應倫很固執地搖了搖頭，“我不發出聲音，也不亂動，不會打擾你，你睡吧。”雖然是個小輩兒，但是他說這番話的語氣絲毫沒有給高雨瞳反駁的機會，他甚至轉過身，面向高雨瞳點了點頭，“睡吧。”
面對他突如其來的強硬態度，高雨瞳只感覺自己的腦袋都大了一圈，只能點了點頭，擡手關了屋頂的大燈後，縮到了被子裏。這個過程中，她明顯感覺到溫應倫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雖然明知道在黑暗中他不可能看清楚自己的表情，高雨瞳還是緊緊地閉上了雙眼，希望他認爲自己睡着後，能夠儘快離開。
已經很久沒有和一個男性如此親密地在完全清醒的狀態下，在一個房間裏呆着了，高雨瞳發覺剛剛醞釀出來的睡意，這會兒都被溫應倫嚇得煙消雲散，不免輕聲嘆了口氣。
“真的睡不着嗎？”
似乎溫應倫就是在等她這句“睡不着”，高雨瞳的話音剛落，溫應倫便扭過身子，神長胳膊拉亮了牀頭的檯燈，然後他又向牀頭的方向挪了挪，把燈光完全擋在了背後。高雨瞳眯了一下眼睛，但很快適應了這種昏黃的氤氳燈光，她提起眼皮，示意溫應倫，可以繼續談話了。
因爲是背對着燈光，溫應倫臉上的表情她只能看個大概，但高雨瞳明顯能感覺到他不同於以往的認真和溫柔。
“秋白曼的事情，你怎麼看，”不等高雨瞳回答，溫應倫又加了一句，“我是說，作爲高雨瞳，而不是魔女高雨瞳。”
一開始，高雨瞳並不理解這句話，但隨着溫應倫的表情越來越輕柔，她突然想明白了面前這個小子到底想問什麼。細不可聞的一聲嘆息，像是在兩人之前豎起了一道看不見的屏障，高雨瞳反覆斟酌後，緩緩地開了口:“作爲魔女，我只知道她很危險，她和秋力言一定還有什麼後續的計劃，是我沒有發現的。作爲高雨瞳…”停了很久，若不是她一直在眨着眼睛，溫應倫都懷疑她是不是睡不過去了，她才繼續說到，“抱歉，我沒法做這個假設。”
“什麼？爲什麼？”
嘴巴總是快腦子一步，當大腦還在分析和解析這句話的時候，溫應倫的嘴巴已經處於本能地發出了提問，他感覺自己的聲音乾澀地厲害，而高雨瞳則聽出其中不易察覺的一絲驚慌。
接下來，高雨瞳發出的聲音對於溫應倫而言，都好像是蒙在罩子裏說話似的，有些不清楚，但一字一句又分明地鑽入了他的耳朵，到達了他的腦子。
“高雨瞳對於我而言，只是一層皮，一個身份，你讓我用一層畫皮去告訴你我的真情實感，不覺得很奇怪嗎？我首先是個魔女，其次…也只能是個魔女。”
並非不知道溫應倫在想什麼，相反，或許他閒雜自己還沒有認清自己的內心，但是高雨瞳卻已經看得清清楚楚了。
半晌，屋子裏靜得像是沒有人一般，直到肺裏疼得厲害，溫應倫才發現自己從聽到高雨瞳的回答開始，連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停止了。他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卻又點了點頭:“我知道了，睡吧。”說完，像是不願意繼續讓高雨瞳看到自己似的，他伸手關閉了檯燈，但並沒有從牀上離開。
高雨瞳也不好再攆他離開，只能儘量忽視房間裏這種完全不屬於自己的氣息，和有些沉重的呼吸聲，不斷強迫自己放鬆着大腦。
或許是藥物的原因，或許是她真的太累了，大約十分鐘之後，高雨瞳緊繃的身子開始慢慢放鬆下來，一直保持一個姿勢的溫應倫纔敢略微地活動一下脖子和肩膀，因爲他知道，高雨瞳已經睡着了，否則她是不會在任何一個面前完全卸下防備的。
睡夢中的高雨瞳看起來格外地年幼，溫應倫的思維突然天馬行空起來，他想，五六年之後，恐怕自己和高雨瞳上街去，都沒法叫的出口姐姐了。可是，不叫姐姐又能叫什麼呢，他的思維像是被凍住了似的，得不到答案，最終他還是選擇放棄了。
猶豫了幾秒鐘，溫應倫還是伸出手，在高雨瞳的側面上用掌心輕輕地撫過，順着滑到了她的下頜骨和耳垂後方，她的皮膚還有些發燙，不知道是因爲蓋了被子的關係，還是燒沒有全退。手掌在那兒停滯了一小會兒，溫應倫很輕地嘆了口氣，同時收回了手。他扶着牀頭，輕手輕腳地下了牀，因爲找不到拖鞋，他索性光腳走到了門邊兒，小心翼翼地帶上了門。
當房門被掩住的瞬間，一聲細不可聞的呼喚從房間裏傳了出來，溫應倫關門的手一頓，臉上的表情說不出的怪異，如此僵持了幾秒鐘，他還是將門關好後，轉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電腦已經進入了休眠模式，他也無心再打遊戲，摁了總電源後，溫應倫揉了幾下頭髮，把內心麻煩的感覺驅散了一些後，換上睡衣躺到了牀上。
那聲夢囈一般的呼喚，直到睡着前，都一直在溫應倫的耳邊迴響。
“阿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