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
高雨瞳的聲音聽起來前所未有的冷漠，她的手掌向前伸展着，經過一段不怎麼能看清的透明色的網格後，一個牢籠出現在了水面上，而裏面裝着的，自然是那個看起來異常靈活的、像是猴子一般的半透明的生物。
就像在圖書室裏見到的那些一樣，只不過它看起來更爲低級罷了。
低級，代表着不好交流，高雨瞳自然而然地也就沒有過多的耐心，甚至有一瞬間她想直接捏死這隻看起來連猴子都不如的傢伙。
不過水麪上緊接着出現的一個巨大的氣泡打斷了她的行爲，溫應倫的身體被包裹在氣泡之中，衣服頭髮全部溼透，連眼睫毛上也滿是水珠，還有緊閉的雙眼，好在他仍舊在呼吸，雖然十分急促。
這讓高雨瞳略微安心了一些，她的另一隻手衝着巨大的氣泡招了招，它立刻承載着溫應倫到了岸上，隨即，氣泡消失，溫應倫的身體就被這麼擺放在了一旁。
不過臉色灰白的他看起來並沒有高雨瞳想象中那麼好。
“該死的紅杉樹！”
只來得及發出這一聲咒罵，高雨瞳右手握緊將籠子拴在了旁邊的樹幹上之後，一邊向湖面跑去一邊脫掉了外衣，裏面是一件兒乾淨利落的吊帶短袖。
她如水時引起的巨大浪花和漣漪幾乎要掀翻這個平靜了太久的湖面。
靈魂不會下沉，畢竟他們沒有那麼沉，但同樣也不會上升，所以高雨瞳必須在地下暗流將他的靈魂帶到自己找不到的地方前，找到他。
高雨瞳點了點自己的腮幫子，一對兒只屬於魚類的鰓出現在了她的下頜骨鏈接脖子的地方，裏面血紅色的肉看起來還有一絲恐怖。能夠自由地呼吸之後，她又往更深的地方遊了遊，因爲這些紅杉樹的根莖的緣故，地下河流的速度極其地慢，如果不是微微浮動的髮絲，恐怕高雨瞳根本跟收不到它們流動的方向。
但也是因爲這些該死的紅杉樹的根，溫應倫的靈魂所處的位置恐怕比她想象中要深得多。
再一次地下沉，高雨瞳已經感覺到自己的胸腔開始傳來共鳴一樣地陣痛，隨着她的心跳一起，每一次都令她頭腦發脹。
躲避開紅杉樹，順着暗流，高雨瞳有些費力地滑動着雙臂，要想在昏暗的地下河中尋找到一個半透明的靈魂，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是這裏的環境又讓高雨瞳無法使用任何照明手段，畢竟這裏距離地面實在太遠了，矮人們爲了保護自己已經挖到足夠深的地方，深到…甚至可能招惹來更爲可怕的傢伙。
比如，水怪。
在水中，時間的流速似乎也慢了許多，高雨瞳一邊四處打量，一邊觀察着這些紅杉樹的結構，希望能夠以此來推算出有關暗流的更多的消息。
隨着紅杉樹的根開始減少，高雨瞳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這意味着他們已經真正進入了暗流的河道，而紅杉樹的保護和詛咒也都將不存在。
溫應倫思考了很久也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他現在所處的位置，就像是踩在軟綿綿的棉花上，又被人用柔軟的被褥完全包裹起來了一樣，除了呼吸起來有些費勁兒外，其實這種感覺並不算太糟糕。
甚至還有幾分熟識，甚至他一度想閉上眼睛去。
可是潛意識同樣也在催促着他，讓他快些睜開眼睛，快些醒過來。
可是要怎麼醒過來？他的潛意識並沒有告訴他，甚至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正在什麼地方。
記憶的最後片段是高雨瞳冷漠的臉，而她做出的動作表明正是她，將自己推到了水中。
這個念頭隨着周圍越來越冷開始漸漸減弱，另一種聲音出現在了他的心頭，這讓溫應倫感到恐懼，畢竟十九年了，他從來沒有懷疑過高雨瞳對自己的感情。
無論是曾經的摯友託孤，還是後來的母子情深，到現在的姐弟或者更進一步的別的關係，溫應倫從未想過，高雨瞳會害他。
那又該怎麼解釋她剛纔的舉動和自己現在的處境呢？
像是自己在反問自己一般，溫應倫有些痛苦地捂着腦袋，兩個自己在腦海中互相爭執着，甚至大打出手，而自己的腦子就像是一團被攪亂的漿糊，即使是如此恐怖的冰凍的天氣也無法延緩他的疼痛。
高雨瞳看到溫應倫的時候，他正抱着自己的腦袋蜷縮成一隻蝦米的樣子，同樣也是因爲這個姿勢，他的靈魂被卡在了紅杉樹根莖的下方，可是隨時暗流都要帶走他，他靈魂的大半部分都已經掙脫開始紅杉樹的纏繞。
幾乎是下意識的舉動，高雨瞳張開雙手開始無聲地念出咒語，即便不能發出聲音，可這條河流依舊聽從了她的召喚。
水從她的指尖開始凝結，一個一人寬窄的冰路像是一道光越走越快，最後，停在了溫應倫的靈魂後方，將他整個靈魂都包裹在了裏面。
這一次不僅僅是冰涼，溫應倫感覺自己可能是被放入了冰櫃裏面，而自己的周圍正擠滿了冰激凌和冷凍成冰的水，因爲他實在太冷了，冷到馬上就要失去意識，但下一秒，他又被這種徹骨的寒冷凍得精神起來。
反反覆覆。
冰塊之中，溫應倫的靈魂無法再有任何大的動作，但在後面推動冰塊前行的高雨瞳卻能夠透過乾淨的冰塊看到他緊鎖的眉頭。
靈魂的主體完全可以感受到自己靈魂所處的環境。
現在這樣環境對於溫應倫來說恐怕已經痛苦極了，這麼想着，高雨瞳已經變成魚尾的雙腿又再次加快了力度，即便每一次滑動對她而言都像是在翻折自己的腿骨，可是相比之下溫應倫過分痛苦的表情纔是她現在最關心的。
先露出水面的是巨大的冰錐，不過它們在剛接觸到空氣的時候就變成了液體，從冰塊到水，只需要短短一瞬的時間。
更多更巨大的冰塊被推了上來，又在下一秒鐘變成了水。
最後高雨瞳在水下先一步解除了魔法，溫應倫的靈魂像是一片輕飄飄的鵝毛，最終落在了她的懷中。
從魚尾回到雙腿，高雨瞳一邊忍受着撕裂的疼痛，一邊盡力在向岸邊兒靠近，當她的左腳已經踩上水下的岸邊兒時，右腳還依舊是魚尾的樣子，下一步，才真的恢復成人類的雙腿。
在刀尖上舞蹈一般。
高雨瞳的心底滑過童話故事中的這句話，不過很快，她就無暇顧及這些。
岸上，溫應倫的身體的表層已經出現了更爲可怕的灰白色，他的靈魂離開他的身體太久了。
幾乎是連跪帶爬地，高雨瞳抱着那個輕飄飄的靈魂跪倒在了身體的旁邊，她甚至來不及掩飾掉自己下顎上的鰓，也來不及去扯一扯自己的衣服，只顧得上將靈魂放入這個軀殼之內。
像是兩塊完美貼合的磁鐵，高雨瞳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又不放心地弓起背把耳朵貼在了他的胸膛上。
剛開始，心跳很慢，斷斷續續地，隨後越來越有力，越來越規則。
高雨瞳感覺自己的心跳也是這樣，隨着它的變化而變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