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時間，都在照顧高雨瞳。
雖然她其實並不怎麼需要人類照顧。
因爲肋骨還插在肺部，甚至她現在無法正常地進食，一切營養都是通過輸液的方式進到她的體內，而且似乎是因爲身體和精神都在恢復的緣故。醫生也說這樣是好事兒，因爲她的身體正在進行自我修復，雖然溫應倫並不知道對方說得有沒有到底、是不是在安慰自己，但是明顯高雨瞳的臉色到今天爲止已經好了很多，至少不再是泛着黑氣的鐵青色。
這讓溫應倫感覺很好，以至於晚上的時候他多吃了一個炸甜餅。
到了第八天的時候，醫生終於撤掉了那個溫應倫一直看不下去的呼吸機，至少說明高雨瞳不會因爲無法這個緣故在深夜發生意外。
這幾天其實溫應倫在晚上的時候睡得一直都是斷斷續續地，只有在實在熬不住了的時候他纔會躺倒一旁的陪護病牀上去小睡一會兒，可是不消連個小時，他又會從滿身大汗的噩夢中驚醒過來，而這些夢大部分都是關於高雨瞳的。
只有在握着她的手，感受她的溫度時，溫應倫才覺得她是溫熱的，還活着的。
第十五天，溫應倫已經對這樣的生活極其習慣，規律地就好像是一位服役好幾十年的軍人，每天早晨被蘿索果子叫醒後，洗漱、早飯，和基本都在昏睡的高雨瞳打招呼，隨後便是看書、午飯、小睡、看書、晚飯、洗澡、看書、睡覺。
除了睡不踏實這點外，其餘都很好。
第十六天的時候，溫應倫仍舊在重複着這樣的生活，他洗完澡之後擦着頭髮走了進來，頭髮上的水滴在了地上，雖然聲音很小，可是在這樣安靜的房間內已經足以引起別的人的注意。
比如說竟然還清醒着的高雨瞳。
“怎麼不擦乾？”她的聲音已經恢復地差不多了，除了偶爾會咳嗽兩聲外，單單聽聲音，已經聽不出來她受了這麼重的傷。
而被問話的溫應倫更是愣在了原地，直到頭上的毛巾倒了下來他才反應過來剛剛是高雨瞳在跟自己說話。
“姐、姐姐，”他連毛巾都沒來得及撿起來，就已經跳到了牀邊兒，“你，你今天感覺怎麼樣了？”
天知道他已經多久沒有和高雨瞳好好說過話了，每次不是沒說上話她就又睡過去了，就是高雨瞳醒來的時候他剛剛迷迷糊糊地睡着。
“好多了。”
高雨瞳笑了一下，似乎是想擡起手臂，不過還沒等她將這個想法實施，溫應倫已經先一步摁住了她的胳膊，“別亂動！你的骨頭…”提起這個，溫應倫覺得自己的鼻腔又開始發酸起來，不免皺了幾下鼻子，才繼續說到，“你得躺着，好好休息。”
他這衣服委屈的小表情立刻把高雨瞳都笑了，可是她的笑容還未在臉上成型便又咧開嘴倒吸着涼氣，恐怕是因爲笑的動作牽扯到了肺部或者胸腔的肌肉，而那些該死的骨頭仍舊刺在她的身體裏面。
內疚從未像這一刻一樣攥着他不放，如果不是他的緣故，如果不摔跤，如果不被那些怪物踩在身上…
此時的溫應倫就像是站在一片茫茫的沼澤地上，周圍空無一物，他伸出手去想抓住些什麼，卻只能讓他下墜地更快，那些腥臭的淤泥已經快要蓋過他的脖子，下一步就是他的口鼻。
“阿倫，咳咳…”高雨瞳很輕地咳嗽了兩聲，但立刻她自己又將這種咳嗽的衝動壓了下去，聲音沙啞但仍舊溫柔，“我在這兒，你沒有害死任何人，甚至你還救了我，不是嗎？”
“我沒有…我、我誰都救不了，姐…我差點兒害死大家…差點還是你！姐……”
溫應倫一邊否認着，一邊跌坐在了椅子裏，他低着頭，甚至不敢擡頭去看高雨瞳那雙寫盡溫柔的眼睛和帶笑的嘴脣，可是他又捨不得鬆開手，只能這麼彆扭地勾着小拇指，倔強地令人心口發酸。
抿着嘴脣，高雨瞳用整個手臂的力量拉扯了一下溫應倫的小指，雖然真正作用上去的力道只有一點點，不過這一點也足夠讓溫應倫再次擡起頭。
只一眼，他便陷入了另一個海洋，屬於高雨瞳的，鋪滿陽光和棉花糖的海洋，他緊張的肌肉和骨骼都得到了一定的放鬆。
“我沒有死，是你救了我，是伊娃引導着你，救了我們所有人。”
“伊娃？”溫應倫的眼神亮了起來，他拖着椅子向病牀的方向靠近了一點兒，“你也見到她了？”
高雨瞳略微有些抱歉地笑了一下，“沒有，我只是感受到了她。”
“感受…到了她？”
這樣的說法實在太過玄妙，關於大概小一個月前見到伊娃的那件事情，溫應倫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他不知道該去和誰說纔是最安全的，而高雨瞳又一直睡不醒，沒想到她醒來後竟然先提起了這件事情。
又是那種微笑，溫應倫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他看過高雨瞳臉上的很多種表情，其中最多的就是笑容，可是這一種，卻是他完全讀不懂的。
“在出事之前，恐怕伊娃已經有了預感，於是她將自己的靈魂與你的相連通，在畏難來臨的最後一刻，我想…正是她以自己的靈魂爲護盾幫你擋住了所有的攻擊。”
“你身體裏殘存的靈魂已經不能夠做什麼，所以十幾年來伊娃就只是在你的靈魂深處的裂縫中沉睡着，直到你那天馬上就要…”
高雨瞳沒有說出口，不過溫應倫從她的字裏行間已經弄明白了這一段故事的情節。
“她的靈魂從縫隙中擠了出來，最後一次，保護了你，也保護了我。”
“那些比太陽還要奪目的光，便是魔女的靈魂中最後的能量，她用那些能量救了你。”
高雨瞳的聲音如同山澗的小溪靜靜地流淌着，流淌過自己的手腕，流淌過溫應倫的指尖，最後到達他的耳朵。
室內的一切都擁有了自己的溫度，溫應倫甚至覺得握着自己小拇指的手指也開始變得暖和起來，不假思索地肉體自己先於靈魂做出了反應，溫應倫突然站了起來，弓着背將高雨瞳環抱在了懷裏。
雖然只是一個虛無到不能互相貼合的擁抱，不過高雨瞳還是閉上了眼睛，同時用臉頰在溫應倫的臉上輕輕蹭了一下。
“伊娃，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