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身是一箇中性的沒有任何意義的詞，但是不知道爲什麼在這個時候從高雨瞳的嘴裏說出來，讓德拉聽出了慢慢的諷刺的意味。
“來都來了，大過年的，人都死了，還有…”高雨瞳臉上最後一絲微笑也消失殆盡，現在的她如果不是還維持着人類的基本樣貌，德拉恐怕就要站起來奪門而逃，原來魔女的力量傾瀉而出時竟然是這樣的感覺，“還是孩子。”
德拉並不能完全理解到底高雨瞳想說明什麼，不過從她的神情來看，剛剛她說的話確實令她十分不滿。
於是，還沒開始，這一次“姐妹”之間的談心就已經慘遭破裂。
看着在自己面前迅速合攏的病房的門，德拉無助地嘆了口氣，蘭德的節肢適時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是不是？”
早早地在從溫應倫休息的房間離開的時候，蘭德便是唯一一個上前攔住氣勢洶洶的德拉的蜘蛛，當然這個品種也就只有它一個了，巨大的節肢和身軀幾乎沾滿了整個走廊讓德拉不得不停下來聽它說話。
“這件事情不是魔女大人的問題。”
“現在你站在她那邊了？”德拉說出口後才發現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又多麼不友善，又是多麼地譏諷，她想道歉，可是還沒說出口，她的頭上已經輕輕地落了一個力道。
蘭德的腦袋正輕輕地蹭在她的發頂：“不，我永遠站在你這一邊，我只是不……”
“那就讓我過去！”
德拉的雙手死死地攥住蘭德的兩個節肢，雖然她知道單單憑藉自己的力量是不足以傷害一隻守護蜘蛛，可也正因爲如此，她纔沒有控制自己的力氣。
蘭德嘆氣的同時已經支起了原本趴伏下來的身體，它居高臨下地用所有複眼專心致志地看着德拉，神情從未有過地嚴肅：“我只是不希望你受傷害，現在的魔女大人就是一枚定時炸彈，你不能去…”
可是德拉根本沒有把它的話聽進去，反而重重地推了它一把，“她那麼說溫應倫，他不過是個小孩子，他也是爲了特蕾莎好！”憤怒之下，甚至德拉已經忘記了對一位魔女應有的尊重，她吼叫着她的名字，並且以精靈女王的名義，勒令她的守護者讓開道路。
蘭德明顯愣住了，五秒之後，它的身軀開始縮小直到小到只佔用了三分之一個走廊的時候，德拉已經從它讓開的位置快步穿了過去，後面是同樣面面相覷額的守衛和醫生們。
嘆了口氣，蘭德吩咐他們可以去休息了，之後的事情它會來處理。
這纔有了德拉從病房裏顫抖着走出來後的這一幕。
委屈將她淹沒，德拉把自己身體的全部重量都交到了蘭德的身上，像先前它所做的一樣用自己的頭頂去蹭了蹭它堅硬的臉頰：“爲什麼會這樣…爲什麼，他們兩個人會變成這個樣子……”
這個問題同樣是坐在沙發上的高雨瞳在思考的問題，她換上了衣服，沒有完全擦乾的頭髮正搭在背後，原本乾爽的布料也被暈染出了一片更深色的溼漉漉的範圍。
高雨瞳的雙手撐在身體兩側，直勾勾地盯着木色的天花板，如果不是她還在呼吸甚至醫生們會再爲她注射一支腎上腺素。
爲什麼，她會和溫應倫變成這個樣子？她在教育孩子的過程中又是什麼地方做得不對，纔會導致溫應倫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修長而蒼白的指尖無意識地在沙發上滑動着，等到高雨瞳醒悟過來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所寫的一直是“阿倫”這兩個字，細細想來，高雨瞳突然發現自己有些想不起來阿倫的臉了，可是溫應倫的樣子卻在她的腦海中無限清晰起來。
***
雖然這裏的空氣其實二十四個小時都沒有什麼特別大的區別，不過早起的高雨瞳還是努力說服自己這個時候的空氣會更加清新，也更加能夠舒緩人的情緒。
桌子上的早飯她只吃了一口，牛奶也不過喝了半杯，隨後她收拾好牀鋪後離開了病房。
不出意料，溫應倫的房門打開着，而兩位負責送早餐的矮人侍女正準備從裏面離開，高雨瞳開口適時地阻止了她們關門的舉動：“等一下，我來就好。”
在屋裏還坐在牀上一臉茫然的溫應倫此時的感覺就好像是在溫暖的被窩中，突然被魔法師扔到了冰天雪地中一樣，他整個人從裏到外都清醒了過來。昨天發生的一切像是被塞入火藥桶中變成了炸藥，而此刻這一粒粒炸藥正隨着高雨瞳的腳步聲一齊在他的腦袋裏面炸成了煙花。
在高雨瞳進來之前，他飛快地竄入了浴室，並且鎖上了門。
在他站穩的下一秒，浴室的門被敲響，很輕的兩聲，“等你洗漱完，我們聊聊。”
聊聊？
這句話簡直就像是在告訴溫應倫等待他的是無期徒刑一般！
無論他如何拖延洗澡的速度，最後都還是認命換好衣服打卡了門，當眼前的霧氣散去後他才發現高雨瞳並沒有坐在沙發上，正當他準備鬆一口氣的時候，高雨瞳的聲音突然在他背後響了起來！
“我以爲你會躲一整天呢。”
溫應倫被嚇得差點跳了起來，不過這也適度地緩解了他的過分緊張，至少讓他在從浴室走到餐桌旁邊的這段路上沒有丟人地同手同腳。
分別在桌子到了兩邊坐了下來，溫應倫舔了舔嘴脣先喝了一口牛奶，隨後輕輕放下杯子像是怕吵到高雨瞳一樣，坐得直得不能再直，他以爲高雨瞳會直截了當地同他說些什麼，沒想到高雨瞳反而盯着他的餐盤皺起了眉頭。
“再喫一點兒，你睡了一整晚，還要代謝安定帶來的副作用，”說着，她推着餐盤的邊緣將早飯又向溫應倫的鼻子下面推了一下，“再喫些。”
書中所說的味同爵蠟大約便是這種感覺，溫應倫感覺自己並不是在喫一頓劫後餘生的早飯，而是…上刑場之前的…某一頓飯一樣。
好在這樣過分尷尬的場景並沒有持續太久，在他第三次試探性地放下叉子的時候，高雨瞳沒有在盯着他的盤子皺起眉頭，反而是站了起來，同時衝他勾了勾手指：“好了，我們出去走走，順便，”高雨瞳眨了一下一邊的眼睛，笑了起來，“順便聊聊我們的事情。”
剛剛開始跳動的心再一次沉了下去，溫應倫覺得自己的雙腿恐怕有幾十斤重，不然他怎麼會提不起來任何一隻腳、邁不出任何一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