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不似少女的聲音尖利地令溫應倫兩耳發痛，不過對於高雨瞳來說，這樣的聲音也不過是在她耳中形成了更大的轟鳴聲罷了。
看着半倚半靠在牆壁上的紐特，高雨瞳並不着急，同時她自己也在思考到底這段時間以來達西發生了什麼事情。
除卻特定的鏡中世界外，其餘所有地方的時間流速都應當是一樣的，她和溫應倫在亞爾福呆了不足一月，難道人類世界竟然能夠發生什麼翻天覆地的變化不成？
越想腦中越是感到困惑，不過高雨瞳將這樣的疑慮都藏在了心底，她的表情從始至終都未曾變過，甚至伴隨着紐特的哭喊反倒讓人覺得是她的心腸生冷地可怕。
等到紐特終於發泄完自己的情緒後，高雨瞳上前了一步，弓着背伸出手想要拉她起來，卻被紐特忽視了去。她自己藉着水的力量站了起來，低垂着腦袋不願再看高雨瞳一眼。
“達西對您忠心耿耿，她…”紐特似乎是苦笑了一下，可配上她如同鯊魚般尖利的牙齒和凸起的金魚眼，怎麼看都不覺得和諧，“她什麼都沒說……”
雖然心頭還是有所疑慮，可看着她低着頭的樣子，又想起自己做下決定時達西的樣子，高雨瞳輕聲嘆了口氣，還是沒有伸手去攥住從自己身邊錯身離開的紐特的胳膊。
屋內一下靜了很多，又變成了他們三人，蘭德與溫應倫對視了一眼後先行站了起來：“魔女大人，我們……”他略微有些遲疑，不知道高雨瞳當下是想作何打算，唯一好的便是水中聲音所傳出的震動增強了很多，即便聽不見，他們說話時高雨瞳還是有所感覺的。
所以她轉過了頭，開始的眼神中還帶有幾分落寞和茫然，不過很快便又如往常一般了。
“先行休息，水上的世界若是聽不見，我也寸步難行。”
接下來的幾日紐特一直躲在自己的小樓上面，高雨瞳也沒去找她，只是每日在他們暫時藉助的小屋門口都會有當天的食物，而隨着時間的推移，顯然高雨瞳的聽力也得到了顯著的恢復。
到第三天夜裏，她已經不需要再上藥泥了。
難得耳朵裏是清爽的感覺，聽着溫應倫和蘭德睡下後，她獨自一人起身藉着模糊的地光尋着海草所標記出來的路線敲響了紐特的小屋的門。
而人魚小姐似乎對於她的到來早有準備似的，第二下敲門聲剛剛消散在水域之中時，們已經被從裏面打開了。
幾天沒見紐特似乎老了許多，她的頭髮編成三股的麻花辮後被一根海帶綁在了後面，只有髮尾隨着水流而左右飄忽着。
將高雨瞳讓進了屋子，關門時紐特愣了一下，不知爲何自嘲似的勾着嘴角笑過後纔將門掩了起來。
明人不說暗話，高雨瞳一坐下便直奔主題：“明日天一亮我們就走。”
紐特點了點頭，卻怎麼也不願意去看高雨瞳的臉，只是一直低着頭看着自己的指甲，嘴巴閉得緊緊的，一言不發。
這種味道令她立刻皺緊了眉頭，抽動鼻翼的同時高雨瞳開始觀察在微弱地光下的紐特，方纔進來的時候是一晃而沒有注意，現在仔細去看默槿才發現她覆蓋着魚鱗的皮膚越來越少，可裸露出來的也不再是屬於人類的肉色皮膚，而是另一種更爲深沉的顏色，混在墨色的鱗片裏實在不易察覺。
水域之中本來味道的傳導就會被無限地削弱，可現在高雨瞳竟然能聞到這種味道，說明它已經充斥在了整個空間之內。
至少是這一間屋子。
突然心裏一個激靈，高雨瞳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着紐特，她猛然彎下腰一把扣住了紐特的雙肩。
“什麼時候？告訴我，到底是什麼時候？”
或許是她的聲音聽來太過悽慘，被質問的紐特竟然隨着她的聲音傳入耳朵而瑟縮了一下，隨即將頭埋得更深。
如果說之前默槿對自己所看到的、所聞到的還有所懷疑，此時紐特的表情無異是在肯定她的疑惑。
握着她肩頭的手鬆開半分，隨即又再次握緊，比之前更緊，甚至扣入了她的皮肉之中：“爲什麼？”
爲什麼不說出來？
爲什麼不告訴她？
爲什麼…不向她求救……
所有的疑問匯聚到了一起，可是此時高雨瞳能說出口能問出來的也只有乾巴巴的這三個字：“爲什麼？”
她的聲音哽咽着，鼻腔也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似的，喃喃地令人心頭髮酸。原本低着頭沉默的紐特再也無法用面無表情來抵抗高雨瞳，她忍不住在這樣哽咽的聲音裏擡起了頭，甚至忍不住露出了一抹微笑。
那笑意勉強地像是有人硬生生提起了她的嘴角似的。
“我的時候到了，原本不該讓你知道的，可是…”她苦笑了一下，“又有什麼事兒能瞞得住一個魔女呢。”
紐特在高雨瞳還想繼續開口前捂住了她的嘴：“我只不過是要去和我的族人匯合而已，在這廣闊的水域中我已經獨自存活太久了，很高興，最後送我離開的人，是你。”
頓了頓，紐特抿着一下嘴巴，緊接着露出來的笑容倒是真心了許多，不過她的淚珠也跟着滾出了眼眶，卻又立刻融入了水中：“別難過，至少最後我還是見到了我的摯友。”
高雨瞳咬着下脣，將哭泣的聲音惡狠狠地咽回肚子裏，甚至她額角的青筋因爲用力過猛都在微微凸起，此時的高雨瞳不再是遊刃有餘的魔女，只不過是一個無力改變現狀的普通人罷了。
紐特又笑了一下，像是徹底放棄抵抗了似的，她伸出手臂輕輕環住了高雨瞳的腰，將頭枕在了她的肩膀上。
“我，走了，照顧好自己，照顧好達西。”
隨着一聲輕之又輕地嘆息，高雨瞳懷中的紐特從尾部開始消失，氣泡升騰起來立刻破裂開來。
如今，在這裏，是真的孤立無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