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電話之後,齊飛整個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他的心情沒辦法用語言來形容,他只是想能夠好好的繼續活下去,擺脫過去,可是過去總是一次次的在他覺得馬上就要翻頁而過的時候又狠狠給了他一擊。

    太多太多的東西總是一直拉扯着他,讓他完全無法擺脫,他像是被困在了某個牢籠裏,永遠都掙脫不開,不管他往前走了多遠,他始終還是無法擺脫,完全無力。

    齊飛一個人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裏,童年的那些記憶又不受控制的浮現了出來。

    齊飛的童年裏幾乎沒有什麼關於美好的回憶,他的童年是一片昏暗,他有一個疼愛他但是卻柔弱的母親,還有一個完全不顧及親情的父親,那個消失了很多年然後又突然冒出來了的父親,而他此刻因爲那個人的一個電話,又一次深深的不安和恐懼。

    與齊柳義的最後一次見面,是他十三歲的時候,齊家剛敗落的時候齊柳義還可以馬馬虎虎的混下去,等到他十三歲的時候,齊柳義已經很混成了一堆爛泥,爛賭暴力。

    他已經不記得那是齊柳義第幾次喝多瞭然後對着自己的母親拳腳相加了,齊飛覺得如果不是因爲自己,他的母親肯定早就已經離開他父親了。

    也不是沒離開過,但是失敗了之後換來的是更加慘無人道的對待。

    他覺得他是母親的累贅,如果沒有他,也許他的母親可以逃脫,可以離開,擁有全新的生活。

    小的時候每一次面對那樣的情況,他總是一個人瑟瑟發抖的躲在衣櫃裏,再後來他學會了握緊拳頭,他心裏的恐懼和怒氣越來越盛的時候,好像他的膽子也跟着變大了。

    他曾經不止一次的在心裏想過,爲什麼不把他殺了,他覺得他終有一天會把那個人給殺了。

    等到他長大了,有能力了的那一天,他絕對會把他母親承受過的痛苦一一的全部都討回來。

    但是世間的事情就是這樣,從來都不由得人選擇,也不會給人準備好的機會,那一天匆匆的就到來了,他已經記不清那一天是星期幾,是個什麼樣的天氣。

    他只知道他從學校回來的時候,看見的又是一場暴行,而這一次與以往不同的是,這天的齊柳義好像更加的瘋狂一些,瘋狂得彷彿失控了,失控到完全看不見他母親的求饒。

    在那一瞬間他覺得如何他繼續動手下去,他的母親會被打死的,如果真的死了,那他豈不是就只剩下一個親人了?那麼與其留下齊柳義,不如留下深愛他的母親。

    對於那一天的記憶,他只有一種顏色,那就是紅。

    母親的身體是紅色的,父親的眼也是紅色的,就像殺紅了眼似的,而他自己也是紅色的,他的世界裏只剩下一片猩紅,而那一片猩紅就是他自己,因爲他也殺紅了眼。

    那是他第一次反抗,也是不可控制的失控,他只知道那一瞬間他是痛快的,沉澱在心裏多年的不甘和憤怒,在那一瞬間全部不可控制的爆發了出來。

    如果不是她母親緊緊的抓住了他的手,如果不是母親眼裏滿眼的淚水把他心裏的那個不堪的想法洗淨了,可能那一天,齊柳義真的如他心裏千萬次想的那樣,死了。

    那一天的記憶很奇怪,好像完全不記得了,但是又永遠遺忘不了,他想不起來那一切是怎麼發生的了,但他記得齊柳義一身的血,然後看着他的眼神,那眼神他太熟悉了,他自己曾經多少次也用這樣的眼神看過齊柳義,那裏面有害怕,不甘,憤怒和仇恨。

    齊柳義瘋狂的笑着,笑着跟他說,他身上流着我的血,你會變成比我更殘忍和不堪的人。

    那些話就像一根刺一樣,一直深深的刺在他的心口上,甩也甩不掉。

    之後的日子只有他們母子相依爲命,他一直告訴自己,一定不能成爲像齊柳義一樣的人。

    那些年,他自認爲自己沒有,他雖然行走於刀尖,但他夠義氣,他有他自己生存下去的原則,他混了黑社會沒有後悔,他差點要了別人的命沒有後悔,甚至他那三年的牢獄之災也不曾後悔過,他脫離了原來的地方,來到一個全新的城市依然不後悔,他覺得自己只是殘忍,但不是沒有人性,他知道拳頭是用來保護自己身邊的人的。

    他唯一一次懷疑自己,是在李明琛的事情上,他真的也如齊柳義一樣的傷害了最愛自己的人嗎?那個時候他迷茫過,李明琛回到李家的那一段時間裏,他幾乎一蹶不振。

    他花了很多的時間才重新又站了起來,如今他的生活好像已經跟從前不一樣了,可是隻有他自己心裏知道,他還是他,他還是那個揹負着沉重回憶的他,他在回憶裏無法逃脫。

    童年的回憶是他無法逃脫的,是他即使表面再怎樣光鮮靚麗也是會從噩夢中驚醒的,而關於李明琛的回憶是他不願意去忘記,他這一生中經歷過的事情太多了,李明琛那一件不算得上是最殘忍的,但就是因爲沾染了愛的成分,讓他格外的刻骨銘心和無法釋懷。

    他已經太久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了,別人以爲他無敵,他就真的以爲自己刀槍不入,可是此刻的自己卻脆弱得跟個矯情的孩子似的,他找不到釋放他內心裏的那份沉重的出口。

    李明琛,他無比的渴望見到那個人,這麼多年來是靠着他,靠着那個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的那個人熬過來的,他也曾經以爲自己已經無慾無求了,只要默默守着他就足夠了。

    可是在這一刻,他覺得他不行,遠遠看着所能得到的能量已經無法負擔他此刻的心情了。

    他拖着疲憊的腳步離開了家,他像是追尋着光芒一般的去了某個地方。

    他就那樣像塊石頭一樣的靜靜的坐在車裏,李氏樓下已經是他太熟悉的地方了,他已經數不清次數的曾經一次一次的在這個地方默默的沉默和注視着。

    李明琛從大門出來的時候,就像一束光,又像一把刀,一瞬間,齊飛的心裏有個地方咯噔的,也不知道是斷了,炸了,還是被桶了一刀,他只知道自己的心臟和呼吸在那一瞬間好像都是停頓的,隔着遠遠的距離,他覺得他能聞到李明琛身上的味道,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李明琛跟身邊的人低頭說着什麼,突然他頓了頓,擡起了頭,望齊飛的方向看來。

    那一個眼神,齊飛覺得自己的心裏一片柔軟,他覺得他瀕臨死亡的心又活了,他執着的相信,李明琛一定是在看着他,這個認知讓他無法控制的想上前,想擁抱他。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下車,然後又走了過去的,他只是追隨着李明琛的目光,他像是一個臣民一般的,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跨越的,他只知道他要往着那光的方向而去,然後深深誠服。

    突然有一個人的手堵在了他的胸口上,回過神的齊飛看見李明洋就站在自己面前,隔開了他和李明琛的距離,“你瘋了嗎?你還敢出現?”絕對不善的語氣。

    李明琛只是看着他,深深的看着他,很多年了,李明琛從來沒有這樣的再看過他,雖然他依然時不時的出現在齊飛的面前,但他全都選擇了無視,他從不看着齊飛的眼睛。

    可是在此刻他感受到了,感受到了從齊飛身上發出的那種求救般的情緒。

    “明洋,去車上等我”,李明琛淡淡的開了口。

    李明琛冷哼了一聲,他極度的不願意,但還是順從了,李明洋不滿的走開了。

    齊飛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勇氣,突然伸手抱住了李明琛,李明琛沒有迴應也沒有掙扎,他只是定定的站着,就像擁抱着一個木頭人,但這個木頭人是李明琛,他身上有着屬於李明琛的味道,這個人可以拯救他,哪怕這個人不再愛他,哪怕這個人恨透了他。

    幾秒的時候而已,齊飛卻覺得那一個瞬間就好像是永遠一樣,李明琛後退了一步,離開了他的懷抱,臉上的表情沒有太大的起伏,還是他一貫的對面商城上的人的氣質。

    齊飛看着自己落空的手,心裏是說不出來的失落感,剛纔擁抱着李明琛的那一瞬間,他覺得他的心又活了,他本以爲已經死了的心又一次爲李明琛跳動了,其實一直在跳動着。

    “有事?”李明琛的語氣沒有恨意但也沒有溫度。

    齊飛傻傻看着他,然後無力的搖了搖頭,“沒事,就想看看你。”

    李明琛輕嗯了一聲,他想擡腳離開,可是齊飛身上流露出來的那一股濃濃的像孩子般無助的感覺讓他沒辦法移開腳步,這種感覺他曾經在齊飛身上看見過。

    雖然他自己不願意去承認,但這種感覺也曾經在他的夢裏上演過無數次。

    在很多年前,當齊飛把他擋在身後,當齊飛覺得他可能無法把李明琛帶走的時候,那個時候齊飛身上流露出來的也是此刻這樣的感覺,深深的恐懼和無力感。

    那是和他所認識的齊飛,那個高大無敵的男人截然不同的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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